卷一 第一章(1 / 3)

變臉(樂琳琅)

楔子

一條幽深的胡同。

街坊的垃圾雜物堆放在胡同裏,幾個垃圾筒滾落了蓋子,散發著難聞的臭味。

突然,“喵”的一聲貓叫,垃圾筒裏扒食的野貓“嗖”一下躥了出來,打翻的垃圾筒滾落在一邊。胡同口隨即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男子的身影閃進了胡同,狸貓般弓著脊背,沿牆根跑到陰暗角落,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用一隻顫抖的手,摸到一個門鈸,徐徐拉開。胡同那個陰暗的角落裏悄然滑開了一扇門,一扇濺滿汙穢的柴門。

門裏漆黑一片,那人摸索著往門裏邁進一步,腳跟磕到了異物,“哎呀”驚呼著往前撲倒。“哐啷”一聲巨響,門裏忽然幽幽燃起燭光,三根蠟燭,從黑暗深處懸空飄了出來,照亮了藏在胡同角落裏的這間店麵。

眼前有了亮光,撲跌在地上的人爬了起來,腳跟絆到的一麵銅鑼,如同戲台上拉開帷幕時被人敲鑼鳴響了一聲,骨碌骨碌滾到了牆角。那裏,有一麵鏡子,三根蠟燭在鏡子裏麵懸空漂浮著,鏡麵射出刺眼的光束。從地上站起的人抬手遮擋了一下強光,環顧四周。電梯間般狹窄的空間裏,除了一麵鏡子,三根漂浮在鏡子裏的白蠟燭,還有一張椅子,一張塗了紅漆的木頭椅子,木料有些年份了,刷著鏽跡斑駁的漆色,像凝固的血漬一層層地沉澱下來,使得這張靜靜擺放在鏡子對麵的木頭椅子,隱隱散發出怪異的味道。

砰——

柴門關上了,沒有風,門卻自動關閉,還落了鎖。進了店的客人臉色發白,看到了門板背後紅漆刷上的幾個歪扭字體——傀儡戲館。

四個碗大的字,泛著猩紅的漆色,字尾歪歪扭扭淌下新鮮的油漆,如同牆上滴血一般,觸目驚心!

“傀儡……戲館……”瞳孔裏映著猩紅如血的字體,客人盯著門板背後的詭異招牌,腦門子上冷汗涔涔。

歡迎光臨本店!客人,請坐!

聽不到有人說話的聲音,他的腦子裏卻奇怪地接收到一個指令,徐徐轉過身來,看到鏡子裏照著的椅子,它似乎在無聲地邀請客人入座。他的雙腳開始不聽使喚,自動地挪向椅子那邊,坐到了那張紅漆的木頭椅子上,脊梁挨到椅子靠背時,寒氣從脊椎尾部猛躥上來,頸後寒毛豎了一下。

客人坐著的椅子對麵就是那麵鏡子,那麵普通的試衣鏡裏懸浮著三根白蠟燭,光焰搖曳了一下,鏡子裏突然多了個人,那人也坐在鏡麵照著的那張椅子上,與客人麵對麵地坐著,客人卻看不到他的臉,鏡子裏的強光刺眼,隻能隱約辨認出一個人形的輪廓來。

戲目準備開場了!客人,你要看什麼戲?

腦子裏,一個似真似幻的聲音在問。客人脫口答:“傀儡戲!”

知道看戲的規則嗎?

客人點點頭,開始脫掉上半身的衣服,然後,他咬緊牙關,挺起了胸膛。

“呼”的一聲,電梯般封閉了的狹窄空間裏,居然有風吹過,懸空浮在鏡麵的三根白蠟燭“噗”地熄滅了光焰,鏡子裏一個人形的提線木偶清晰呈現,它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隻有食指關節係著一根銀亮的絲線,食指彈動了一下,銀絲飛射出去,筆直地射向坐在對麵椅子上的客人。

一聲悶哼,客人袒露的左胸心口穿進了那根絲線,一寸寸地穿胸而入。客人抓緊了椅子扶手,強忍劇烈的痛楚,急促地喘息,十指痙攣般地顫抖,穿胸而入的銀絲從他的十根手指尖端一點點地飄了出來,藤般瘋長。十根拉長了的絲線從指尖蔓延出去,纏住了鏡子裏的傀儡。

它睜開了眼睛,突然開口說話了:“弱小的人類啊,在黑暗中,剖出你心底最真的欲望,讓欲望操縱傀儡……看完這出傀儡戲,年輕人,你隻能再活十五天!”

“十五天……十五天……”

顫抖的聲音,分不清是在哭還是在笑,被痛苦折磨的人,扭曲了五官,艱難地舉起雙手,勾曲的十指顫動,根根絲線由心口蔓延到指尖,指尖開始操縱傀儡。鏡子裏的提線木偶站了起來,舞動雙手,似乎在畫著一張臉譜,漸漸地,傀儡臉上的眉目清晰起來,讓人驚歎的俊美五官漸漸浮現……

哐啷!

一隻茶杯淩空飛擲,砸在了牆麵懸掛的古董鍾上,玻璃碎裂,鍾錘停止了擺動,時間停滯在淩晨六點十五分。

“你還有臉回到這個家來?”

寬敞的客廳裏,嗡嗡地響著憤怒咆哮的語聲,玻璃茶幾上的茶水被打翻了,混合了茶葉的水流淌到地毯上,也有少許濺到了沙發坐墊。昂貴的花梨木組合沙發上,坐著的中年男子手裏又舉起了一隻玻璃茶杯,臉色氣得鐵青,惱怒地瞪著客廳的玄關入口。

“Dad,您今天起、起得可真早。”

玄關入口,掛鍾砸落的碎玻璃散了一地,剛剛溜回家來的羅凱嚇白了臉,抖著兩腳站在玄關,拎在手裏的外套“啪嗒”掉在了地上。

“不是起得早,我在這裏等了你一個晚上,你這個色心不改的浪蕩子,昨天晚上又去哪個酒吧鬼混了?”握在手裏的玻璃杯一抖一抖,砰然擱回了茶幾上,羅文森突然緩和了臉色,衝兒子招招手,“站得那麼遠幹什麼?向父親答話得站近一點,過來!”

“您、您不生氣了?”

看到父親把茶杯又擱回了茶幾上,羅凱拍著胸口壓壓驚,隨手一丟鑰匙,趿上拖鞋走進客廳,坐到沙發上蹺起了二郎腿,從襯衣口袋掏出一包煙,抽了一支叼在嘴裏,吊兒郎當地笑著說:“生意場上的應酬,推不掉嘛。”

“應酬了一晚上,你也累了吧?”羅文森緩緩站了起來,和緩的臉色一變,反手往沙發扶手背麵抄起一根棍子,吃人似的怒瞪著眼,衝兒子咆哮:“看看你,滿身的酒氣,還敢滾到我麵前來?夜裏野出去鬼混的不肖子,我今天非得打斷你的腿!”

“等、等一下!”叼在嘴裏的煙掉到了地上,羅凱滾到沙發底下,夾緊脖子抱住了腦袋,急喊一聲:“Dad!今天我是準新郎啊,別打臉!”

劈空砍下的棍子停在了羅凱的鼻尖,羅文森恨鐵不成鋼,氣得咬牙切齒:“你還記得今天是個什麼日子?整晚都不回家,我當你是不想娶這個老婆了!”

“怎麼會呢,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冰美人,娶進門來還能炫耀一下呢!”在眾多競爭者的行列中,隻有他勝券在握,讓千年冰山融化成一泓春水,今天這場婚禮,不知得讓多少人眼紅羨慕?想到那風光的場麵,羅凱得意地撥了撥劉海,浪蕩公子留長了的頭發挑染成五顏六色,斑鳩羽毛似的炫耀在頭頂上,俊美的五官充滿了輕浮的表情,叫人看不順眼。

“娶老婆是為了炫耀?”

看著眼前這根輕浮的軟骨頭,羅文森眼角的皺紋扭曲起來,伸手去揪羅凱的衣領時,瞄到兒子襯衫領口的口紅印,當父親的終於發火了,“要去迎娶新娘的準新郎,還在外麵風流快活了一個晚上,你、你簡直要氣死我!”

“Dad,您別、別……”

羅凱看著父親掄起了木棍,渾身打個激靈,跳起來就逃,滿客廳地亂躥,羅文森揮舞著棍子如影隨形。一追一逃,父子倆在家中上演了全武行。

“哎喲喂——痛啊啊啊——”

一聲慘叫,伴隨著“乒裏乓啷”的聲響,別墅窗戶裏飛出一根棍子,“咚”地砸在外麵停放的轎車車頂,等候在婚車旁的司機嚇了一跳,看那棍子順著擋風玻璃滑了下來,落在引擎蓋上裝飾的鮮花環裏,心形花環中間穿著新婚禮服的一雙洋娃娃被棍子打得左右歪斜,新郎模樣的洋娃娃骨碌碌地滾落在了車輪底下。

司機趕忙趴下去撿,撿起洋娃娃,拍拍它身上沾到的塵土,往它腳上沾好膠水,擺回新娘模樣的洋娃娃身邊時,司機雙手突然僵了一僵,吃驚地盯著那雙洋娃娃……不,隻有一個洋娃娃,新郎模樣的娃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傀儡木偶!戴著白色麵具般的傀儡,表情詭異,半張臉在笑,半張臉在哭!

司機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傀儡娃娃臉上的表情消失了,難道,剛才是他眼花了嗎?

“阿維,快接少爺上車。”

別墅的房門終於打開了,羅文森精神奕奕地走了出來,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鑲邊的眼鏡,像個斯文的中年教授,看不出半點暴力傾向,和揮棍子時的暴躁模樣,判若兩人。

比起表裏不一的父親,跟出門來的兒子顯然“坦白”得多,照樣兒是輕浮的軟骨頭模樣,雖然換了一身新郎禮服,宿醉後的臉色還是不佳,吊兒郎當地跟在父親後麵,眯著眼打哈欠,噴出嘴的都是酒氣。

“老爺,您先上車。”

別墅外麵停著八輛裝飾精美的婚車,前麵一輛車的司機迎著老爺坐了上去,四輛車子先行開道,緩緩往外行駛。

“少爺,請上車。”

為新郎開車的阿維戴上白手套,打開了車門。羅凱眯著眼往車子裏鑽進身去,一屁股坐到車子座位上,“嗷”地叫了一聲,兩手捂著屁股急忙站起來,這一站,腦門子又磕碰到了車頂,他低低地咒罵幾句,索性抬腳踩在坐墊上,就那樣半蹲在車後座。

司機阿維愣了一愣,“少爺,您不係安全帶……”

“少嗦!”棍棒沒挨到臉上,卻打腫了屁股,羅凱好辛苦地蹲在車子後座,一迭聲地催促:“磨蹭什麼,快開車!”

關上車門,發動車子,鮮花粉紗點綴的婚車組成一列,向教堂進發。

陽光很好的馬路上,兩旁花壇裏鮮花怒放,芬芳撲麵,車窗上都透出水晶的光澤。

羅凱搖下了車窗,眼尖地瞄到對麵左車道上一輛火紅的敞蓬跑車飛馳而過,風中捎帶了一縷香風,趴在車窗上的浪蕩子麵泛桃色,衝跑車裏的時髦女郎吹了個口哨,輕佻地哼起流氓小調。

婚車車隊行進到中途,突然,前方一陣騷動,阿維猛踩刹車,戛然停下車子。

“出什麼事了?”羅凱往車窗外張望。

開了車門,跑到車隊前方的阿維又匆匆跑回,向少爺報告:“前麵設了路障,搶修隊正在維修破裂的地下水管,估計還得等十分鍾……”

“十分鍾?!”羅凱蹲在車座上已經夠辛苦的,一聽還得等,這就來了火氣,“趕緊繞道,去教堂。”Dad早就派了另一支婚車車隊去接人了,新娘那邊的人估計已經到了教堂,新郎可不能在路上耽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