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秋高氣爽,是鳳國傳統的節日——賽馬節。
蘇草心身著湖綠綢裙,隨著看熱鬧的百姓立在街旁。這條街是整個跑程的最後一段,勝負在此見分曉。
雖然擁擠不堪,但人人都樂嗬嗬地踮著腳尖翹首以盼,想親眼見證比賽的結果。
“咦?這位姑娘瞧著麵善呢?”站在蘇草心旁邊的大嬸驚奇地叫道。
蘇草心笑眯眯地看著這位樸實的大嬸,三姑六婆嘴功驚人,什麼消息要是入了她們的耳朵,不消一日,全縣皆知。
“在潼縣我也算是名人呢,大嬸見過我不足為奇,我叫蘇草心。”不過都是沾了文兄的光,不然她一個小小畫師,哪有那個本事轟動全縣,連三歲孩童都曉得她的名字。
“蘇草心?怎麼跟縣令大人的那個相好……”
相好?說得還算客氣。昨天飄進她耳朵的字眼是什麼來著,“男寵”?蘇草心滿意地瞧著大嬸驚嚇到媲美見鬼的表情,嗬嗬,目的達成。
馬會結束後,縣令大人的相好其實是個姑娘的消息就會傳遍潼縣的每個角落。唉,縣令的未婚妻可真不好當啊。
“爹爹,爹爹,來了!來了!”歡快的嬌嫩嗓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上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街頭,屏息等待著勝利者的到來。
蘇草心微笑地瞧著那對父女。約七歲的女童正笑嘻嘻地騎在父親的肩頭上,而神情寵溺的漢子則小心的護住女娃。
蹄聲陣陣,越來越近,蘇草心這才移目看向來勢洶洶的匹匹駿馬。
欸?為首馬匹上的女子好眼熟啊。她想起來了,是在樹林裏很放得開的明兒姑娘,可是……擁著她的男子卻不是那位很市井氣的情郎。
蘇草心玩味地瞧著馬背上笑得嬌媚的女子,看來是情郎被拋棄了啊。若是那日少了她這個程咬金,這馬背上的男子又會是哪個呢?
倏地,遙遙領先的棕馬竟然發起狂來,將馬背上的男女甩下,在街道上橫衝直撞。本來湊熱鬧的百姓立馬亂成一鍋粥,四下逃竄。
“嗚——嗚——”本想逃命的蘇草心在聽見哭聲後停住腳步,在紛雜的人影中搜尋,是剛才的那個女娃,她不知怎的被推擠到了街心,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而她爹正心急地朝她奔去,卻忽略了背後的危險。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還來不及思考,恍惚間她衝上前去一把推開了那漢子,然後……
全身劇痛!五髒六腑像被碾碎了一般疼痛著。可惡,這該死的馬竟然狠狠踩了她兩下。她無力地趴在地上,想掙紮著站起來,但支撐的雙臂一軟,隻能又軟綿綿地倒地。
她雙眼直愣愣地盯著麵前地上那攤血跡,她吐血了?什麼時候?她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這血的顏色真是紅得刺眼,還這麼一大片,很傷元氣啊……
她慘白染血的嘴唇勾起,揚起淒楚的笑容,這下散播的流言又可以多一條:縣令的相好慘死馬蹄之下。
可是……她闔上眼神渙散的雙眸,腦際閃過風舞帶著溫潤笑意的俊顏。
文兄,她還不想死啊,她好舍不得……
感覺到有人背起了她,她卻無力再睜開眼,不是這個味道,不是文兄,突地,黑暗吞噬了她,意識遁滅。
接下來,她有短暫地清醒過,但渾渾噩噩,意識不清,深入骨髓的劇痛卻很分明,隻要她神智稍明,就不放鬆地席卷全身。
混沌間,隔些時辰就會有片溫軟貼上她的唇,竄入鼻尖的是令她心安的清香,但滑入口中的苦澀汁液卻讓她想推拒,可是那溫軟霸道地不肯放過她,直到她吞了好幾口苦汁才離開她的唇,接著酸甜的東西就會送進嘴裏讓她含著,驅逐了那令她作嘔的苦澀。
耳邊斷斷續續地有人輕喃:“草心,你承諾過我們要糾纏一生一世,才不過纏了一月,你就想逃到地府裏去了嗎?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草心,你夢裏有什麼?還不願意醒麼?今日有人在醉鶴樓設宴,我受邀去了。怎麼,奇怪我為何會去?你要我好好活,我一定守諾。你要是再不醒,說不定明日我就娶了那冬天抱著很暖的餘家千金。”
“草心,我收到消息,海上起了颶風,阿達所乘的商船沉了。你皺眉了,聽到我要娶其她女子你無動於衷,阿達一出事就立馬有了反應,這樣厚此薄彼,不怕我吃味麼?阿達沒事,本想讓你心有所念,卻又不忍心真讓你著急。”
那嗓音不疾不徐,清清淡淡的,叫人聽不出參雜了絲毫哀傷悲痛的情緒,卻時不時會在她的耳邊響起。
正是這清淡的嗓音牽扯著她的心,似乎遺落了什麼,讓她悵然若失,心口那隱隱的刺痛比肉體的劇痛更難忍受。她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就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想睜開眼望望聲音的主人,但怎麼也逃不開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怎麼會想到地府裏去呢?地府,一聽就是黑漆漆、陰森森、冷冰冰的地方。沒有美味的烤鴨,沒有阿達,也沒有……文兄。
糾纏至死,糾纏至死,她一直記著,但她現在還不想死啊,她和文兄的緣分怎會這麼淺?嗬嗬,她居然會怕死。若是從前,命沒了便沒了,但現在她有了牽掛,她不再孤身一人。
她想活!她要活!
“吱呀——”,福至端著藥碗進了房間。他往床邊走去,見床上的蘇草心仍是死氣沉沉地躺著,臉在披散的黑發映襯下更顯得蒼白。
“不會死了吧?”福至顫抖的食指探向她鼻頭,在感覺到微弱的氣息後重重地籲了口氣。將藥碗擺在床頭的茶幾上,徑自在坐在椅子上。
這女人雖然討人厭,但她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他竟覺得不習慣,情願她站起來生機勃勃地和他鬥嘴。
“真不懂你到底哪裏好,公子這麼喜愛你,什麼貼心話都跟你說。”他的語氣竟有些怨懟。
“我服侍了公子這麼些年,從沒見他這麼在乎一個人,他待人處事一向溫和有禮,隻有你能讓他情緒跌宕起伏。”
“公子將自己的心事藏得太深,連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你卻好像能懂他。公子與你在一起,總是顯得特別輕鬆愜意。”那份親昵的感覺瞧著真刺眼,明明他才是陪伴了公子這麼些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