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耿琮當真覺得他是一個笨嘴拙舌,不會說話的人。他無法用言語描繪自己的感激,隻能以深深一躬,來表達自己的謝意。
寧綰朱卻身子一轉,隻受了他半邊的禮,卻說:“耿大人想過沒有,您日後如何在鄧國公府立足?”
耿琮被她問起,隻覺得心頭一苦,難道真的如永昌所說的,尚公主,然後攀擘著裙帶,以期在鄧國公府站穩腳跟麼?他心底有個聲音在隱隱地說:“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寧綰朱自己卻也給不了答案,隻凝神細想了想,說:“雖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可是我還是要勸大人,當忍之時,還是要忍,即使被逼入絕境,也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切記在逆境之中,勿要失了本心。”
說畢,她又朝耿琮福了福身,道:“時間不早,隻怕皇長孫正妃已經等急了,我且去尋她。大人慢走!”說著,她身子一動,已經往龍泉寺外走去。
而耿琮卻覺得,寧綰朱剛剛說的那兩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敲擊在自己心上似的。他細細將寧綰朱的話在心中咀嚼了一遍,隻覺得每個字都有她的深意,似乎都有所指,暗指著好多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的內情……
“我要問問她——”耿琮想著,抬起頭來,寧綰朱早已出了這片院落。他當下深吸一口氣,邁步往外疾奔,卻突然覺得心口像是有千萬把利刃一般胡亂剜著他的血肉。耿琮踉蹌兩步,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看來當日那激發人所有潛能的高麗藥丸,毒性也是不小,自己在秋狩演武之後,沒有好好休息,而是忙於布置,幫助皇上與皇長孫脫困,還是落下了不少的後患。
寧綰朱一人在先,卻絲毫不曉得耿琮的情況。她腳步匆匆,來到龍泉寺的外院,卻沒見到胡氏,胡氏帶來的大隊宮女嬤嬤也都不見了,隻留雲嬤嬤一人在此處候著。
“寧小姐,”雲嬤嬤說,“剛剛太子妃娘娘命人過來尋我們娘娘,宮中大約是有些消息過來。我們娘娘趕著先回去了,寧小姐隨我來吧!”
寧綰朱點頭謝過了雲嬤嬤,微微提起裙裾,隨她往回走。兩人一起出了龍泉寺,寧綰朱突然道:“雲嬤嬤,您先回去吧,我認得來時的道路。少時我便趕回去。”
雲嬤嬤微微一驚,見寧綰朱正遠遠地望著遠處一株櫟樹下的一對男女,其中那女子的身形,與和寧綰朱同來的那位庶小姐相差仿佛,那男子則穿著一套飛魚補服,看上去甚是年輕英武。
雲嬤嬤是過來人,當然曉得是怎麼回事,當下便屈了屈膝,先行辭去。
而寧綰朱隻怔怔地望著遠處,相談甚歡的那一對男女。
寧絡紫,終究還是,能夠,尋上常世寧。
前世裏,也是這樣——寧絡紫也是在類似“西山會”這樣的場合,遇見了常世寧,一見之下,立即對他生出了情意。
一陣冷風吹過,黃葉打著旋兒落下,落在常世寧那件簇新的飛魚服上,寧絡紫小聲地提醒,後來幹脆伸出手,輕輕地替常世寧將衣上的落葉取下,卻隻攥在手中,轉來轉去地擺弄著,臉上泛出紅暈。而常世寧卻微微低頭,眼神溫柔地看著寧絡紫。
寧綰朱看著前世今生,都給她造成了最大痛苦的一對男女,在自己麵前重聚,言歸於好,心中五味雜陳,竟不知道作何想法。
今世,成全這一對男女,自己再帶著整個寧家避開三王爭權的漩渦?
問題是,自己能做得到麼?如果常府還是直如前世裏一樣,指定了求娶自己這個嫡女呢?她明白常世寧的心思——寧絡紫固然明媚鮮豔,可是常世寧卻需要一個身份夠貴重的妻室,能夠幫他鋪好通往將來的路。
而且,而且常世寧的心——寧綰朱不禁想起自己服毒之際,常世寧的那一聲悲呼——如果他今世千方百計地糾纏上來,不願意放手,自己又該如何?
寧綰朱這般怔怔地凝望著遠處的那一對男女,這一幕,正巧落在了隨後趕來的耿琮眼中。寧綰朱那皺起的雙眉,和流露出的淡淡憂色,竟然令她看上去與往日那個沉靜自持的寧綰朱很是不同。
耿琮不由得癡了,心裏如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一時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