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寧綰朱正在外書房附近,指揮寧家的下人給寧裕準備進京的物事。“龔大管事,這是父親隨身之物的清單,現在正在裝箱呢!您幫忙看看,大毛衣服夠不夠,待到京中,開春之後,夾的和單的,我也吩咐備上了一些。”
她口中的龔大管事便是龔恒。這龔恒聽寧綰朱一項項地說得周到詳細,當時便露出笑臉,道:“大小姐給準備的,小人還能說什麼?再周到不過了。”
寧綰朱笑道:“大管事,我究竟與您不同,沒在京中住過,好些事情考慮得不周到……”
龔恒這才仔細地看了一遍單子,笑著回道:“大小姐,您還別說,雖說您沒到過京中,可是這、這單子,比我們這些大男人想的,要周到多了。”
寧綰朱一邊聽龔恒誇自己,一麵微笑著,低聲對龔恒說了一番話。龔恒聽了,頗有些意外,睜大了雙眼,問:“大小姐,您……您這是說真的,您想在京中置產?”
“我不過就是請龔管事在京中的時候留神打聽一下罷了。京裏雖然有祖父留下的宅子,可是如今家中人口多了,日後如果真的要搬去京城,最好還是有幾處自己的產業。”寧綰朱微笑著,一點兒也不掩飾自己的想法。“舅舅和外祖母久居京中,總有些人能夠熟悉京裏的行情。咱們先了解一下,如果真要置產,也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不是麼?”
龔恒哪裏敢不應?他的弟弟龔陽,是專門替寧綰朱打理邵氏妝奩的大管事,所以寧綰朱兜裏有多少錢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大小姐要在京中置一兩處產業,本也是尋常。然而,龔恒聽著寧綰朱的話裏話外,竟然料定了寧裕這一科是必中的。
以前寧裕也赴了幾次會試,都是铩羽而歸。龔恒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令寧綰朱這樣肯定。
正巧這時候寧裕出來,見到寧綰朱,眼裏便泛起慈愛。自從寧家嫡庶互調的實情浮出水麵以後,寧裕對這個嫡長女充滿了歉疚,處處試圖彌補,對寧綰朱竟似比對那一對雙生子嫡子還要盡心。然而寧綰朱卻從不挾寵自重,始終謙和自持,將寧家上下打點得井井有條。寧裕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愈發看準了,寧綰朱才是他與心愛的故妻邵雲疏的骨血。然而寧綰朱待寧裕,恭敬有餘,卻親近不足,仿佛始終有心結,這幾乎成了寧裕掛在心頭的心病,也是他唯一的缺憾。
寧綰朱見了父親,連忙起身,將單子遞給寧裕,微笑道:“父親,您這次赴京趕考,看看有什麼缺的,或是女兒想得不周到的地方?”
寧裕卻不接,隻看著寧綰朱,遲疑了片刻才道:“綰朱,我……我明日便去了。”
寧綰朱笑道:“父親此去,必是要高中的。”
寧裕聽到“高中”二字,竟雙眼微微泛紅。以前那段時候,便是因為他在京羈留備考,忽視了家眷,才會有寧綰朱所吃的這番苦頭。然而連番努力,直如鏡花水月,到如今,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今生還有沒有這等運氣,能夠金榜題名。
然而眼前這個自己曾經虧欠良多的嫡長女,卻在出發之前,這樣地預見了自己的前程,這樣的言之鑿鑿,這樣的笑語晏晏。寧裕突然覺得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綰朱……”寧裕說話竟微微有些哽咽。
寧綰朱卻微笑著將話頭岔開,轉頭看向龔恒,道:“龔大管事,您到賬房點了銀錢沒有?”她心裏也有些東西,不可說不能說,明知道父親此去,雖然一時能夠光宗耀祖,名耀京都,可是卻伏下了將來寧家事敗、家破人亡的伏筆。
她何嚐不想勸父親,莫要上京去了,隻在南陽做個富家翁,頤養天年,豈不是好?可是每當她親眼見到寧裕挑燈苦讀,又或是望著寧老太爺的牌位發怔的時候,她心裏卻總是酸澀難當。
父親生平,最喜歡讀書,也喜談論政事,心中自有抱負,卻不喜打理庶務,若是真的叫他一輩子拘在南陽,豈不是叫他一生不快活。
因此寧綰朱別過頭去,掩藏起心中的波瀾起伏。
二月初十,寧裕拜別了寡母妻兒,帶著管事龔恒赴京。
四月下旬,從京中傳來消息。會試之中,寧裕被取中了貢士,殿試下來,寧裕則被點了二甲傳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