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依。幸福的頂端究竟是什麼呢?是不是某種不幸的始點?霍蝶舞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感受到這樣的幸福。每天和葉離一起手牽手上學,一起手牽手放學,幾乎朝夕相對,形影不離。每當牽著葉離的手,她腦海裏就會不期然浮現中國一句古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臉便紅紅的,心便暖暖的。清過雪的柏油路麵,總是格外的順滑。葉離拖著她的手,遇到狹長的冰塊,她便溜冰一樣“嗖”的滑過去。“咯咯咯……”長發飛揚,逸出一串快樂的淺笑。被她的快樂感染,葉離也綻開笑靨:“你喜歡溜冰嗎?”微側著頭,想了想,霍蝶舞說:“應該喜歡吧?”“應該?那是什麼意思?”“我從來沒有溜過耶。”“你不是遊泳冠軍嗎?”“遊泳冠軍和溜冰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是水嘛。”站住,淘氣的看著他:“你會遊泳嗎?”葉離摸摸鼻子:“你明知故問嘛。”“那你會溜冰嗎?”“會一點點啦。”“那你為什麼不會遊泳?”“那怎麼一樣呢?”霍蝶舞拉長了聲音:“反正都是水嘛。”“你哦。”葉離寵溺的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忽然說道,“那麼,我們周末去溜冰吧。”“好啊。”霍蝶舞高興的說。霍蝶舞沒有想到,葉離說會“一點點”竟然是真的,完全沒有一點點點點謙虛的意思。看著他穿上溜冰鞋,在冰麵上搖搖晃晃的樣子,真的是很令人膽戰心驚。趔趄著,左腳試探著滑出一小步,半晌,右腳再跟出一小步。不是在滑冰,而是在挪移。霍蝶舞對成語“如履薄冰”終於有了非常現實非常具體非常形象的理解,雖然,他“履”的不是“薄冰”。漂亮的眉頭打成結,臉上一派小心翼翼的神氣,猶如電控史努比般,一下又一下慢慢的挪動著,雖然看不清楚,但是冷汗一定冒出來了。對水的恐懼,延伸到水的孿生兄弟——冰上了嗎?居然還轉頭露出一個比哭還勉強的笑容,對霍蝶舞喊道:“等我練習一下,就教你哦。”悄悄撇撇嘴,霍蝶舞心想,我會粉有耐心的等……希望不要等到眼茫茫、鬢蒼蒼那一天。不過,籃球打得那麼好的葉離,怎麼會一點運動平衡感都沒有啊,天哪,他那左搖右擺的姿勢,實在是令人“慘不忍睹”。即使是那麼養人眼球的帥哥,也讓人忍俊不禁。葉離繼續保持著唐老鴨般的姿勢,蹣跚著,勉強挪移出幾米,終於“嘭”的一聲摔倒在冰上。霍蝶舞駭了一跳,一下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她忘記自己腳上還穿著溜冰鞋,“吧唧”,以狗啃泥的動作,非常不雅的趴在地上。像蚯蚓一樣,在地上蠕動。腳下的冰刀一接觸到冰麵,就嗖的一聲滑開,以下腰的姿態,迅速又坐回冰麵。幸而當初學遊泳的時候,非常刻苦的練過基本功,要不然,肌肉非撕裂不可。“葉離!”她忍不住叫道,忘記了葉離現在完全是泥菩薩過河,自顧不暇。一雙戴著黑色護腕的手忽然伸過來,把她從地上拎起來:“你沒事吧?”聲音似乎有點耳熟。抬眸,看到一張熟悉的、戲謔的笑顏,頓時嘴巴張成O型:“你、你怎麼會在這裏?”“我來溜冰啊。”夏宇哲眨著魅惑的眼睛,“聽說你是J省連續三屆的遊泳冠軍,怎麼會一點溜冰的細胞都沒有?”“那怎麼一樣?一個在水下,一個在水上。”霍蝶舞不服氣地說。看著她嘟嘴的樣子,夏宇哲忍不住笑了。“來吧,我帶著你滑。”他張開一隻手臂。“等等,葉……”霍蝶舞轉臉向葉離看過去,她一下子呆住。一個長發披肩的女孩已經拉起了葉離,不知道說了句什麼,葉離臉上帶著溫和純淨的笑容輕輕頷首,然後……兩個人手牽手滑遠。心底驀地冒起一連串酸酸的泡泡。“看來,你完全不用擔心男朋友,他被照顧得很好。”不用擔心……才怪,當然……被照顧得很好,那個女孩子看起來真的很厲害,順滑、側滑、倒滑……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飛翔在晶瑩剔透的冰麵上。長發飄飄,衣袂翩翩,在葉離身邊旋轉起舞。而葉離,居然……居然……居然笑得那麼溫柔。他不知道自己長得已經很引人犯罪了嗎?居然,還笑得那麼魅惑?對麵的那個花癡女孩已經看得雙眼發呆,距離太遠,不曉得有沒有流出口水。怎麼會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呢,不知道自己已經名,呃,“草”有主了嗎?居然還敢到處撒桃花瓣。霍蝶舞的眼睛開始冒火,右手忽然被扯了一下,“走吧,我教你滑冰,很快你就可以像那個女孩一樣,和葉離在冰麵上做一對幸福的梁祝。”“什麼梁祝?”霍蝶舞不解的看著他。夏宇哲笑笑:“梁山伯和祝英台呀,他們不是化蝶了嗎?”“撲哧。”霍蝶舞忍不住綻開笑靨。“不要用腳,而是用心的感覺控製鞋子。站直,雙腳分開,大概與肩同寬,後背挺直,雙膝微彎……好了,跟著我,邁八字步……注意雙腳交替的節奏……”二十分鍾後,夏宇哲忍不住讚歎道:“蝶舞,你真的是天才!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第一次滑冰,居然可以滑得這麼好。”“所以,有我這個妹妹,你應該覺得很自豪吧。”霍蝶舞笑笑。“蝶舞……”霍蝶舞停下腳步,如水的眼瞳注視著他,輕輕喚道:“哥哥。”心中莫名悸顫了一下,呐呐:“蝶舞……”眼瞳裏泛著水潤的光:“你對葉離說,你是我的哥哥,我很開心。爸爸去世以後,雖然姑父、姑媽對我都很好,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寂寞,很孤單……”聲音變得淒楚,明媚的陽光分外的刺眼,漆黑的眸子終於不受控製的湧出水來。輕輕把她抱在懷中,夏宇哲神情黯然,低聲說道:“我當然是你的哥哥,一輩子都會做你的好哥哥,可是,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什麼事?”他的懷抱不像葉離那樣令她心跳加快、血脈僨張,但是,卻讓她感覺好像回到父親懷中一樣,溫暖而偎貼,情不自禁偎得更緊。“就是……”夏宇哲躊躇著,還沒有說出口,懷中驀地一空。葉離噴火的眸子瞪著他,霍蝶舞已經被他拉到身畔。“葉離……”夏宇哲哭笑不得。“葉離,你幹什麼?”霍蝶舞掙紮著,不滿的叫道。把她攬得更緊,葉離板著臉,對夏宇哲說:“我知道你是蝶舞的哥哥,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說清楚,蝶舞是我的女朋友,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擁抱她的男人,隻有我。”“葉離,你知不知道,男朋友也好,丈夫也好,都不一定是一生一世的?”夏宇哲狹長的眸子,睨著他,“兄妹卻是一生一世的緣分,無論如何都分割不開。”“不錯,兄妹的確是一生一世的,”葉離點點頭,澄澈的眼眸,閃爍著冷冽的寒光,慢條斯理的說,“隻不過,守在蝶舞身邊的人,陪伴她的人,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是我。”“不要太自信哦,你們才十七歲,未來還有好幾十年,誰知道,將來會有什麼樣的變故呢?”夏宇哲涼涼的說。“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跟蝶舞,都不會分開。”他的臉上,又浮現那種自信篤定的神情。“那麼,我祝福你們。”夏宇哲笑笑,轉身,離開。“夏……”霍蝶舞剛張開嘴,就被一隻手捂住。“你幹嘛?”霍蝶舞費好大力氣才推開他的手,夏宇哲已經滑遠,不見蹤影。鬱鬱的看著她:“我知道你很孤單,但是不要和夏宇哲太接近。”“為什麼?”霍蝶舞額頭浮現黑線。湛藍的眼瞳如大海般幽深,視線癡癡的凝結,唇角綻開一抹無奈的苦笑:“他,畢竟不是你的親生哥哥。”逸出輕輕的喟歎,“我,會妒嫉。”心花朵朵開啊,幸福的蝴蝶翩翩起舞。霍蝶舞覺得自己快樂得要飛起來,眉眼彎彎,唇角彎彎。下一秒鍾,葉離抱緊了她。原來,可以這樣的幸福啊……心中發出一聲滿意的喟歎,可是,夏宇哲要告訴她的究竟是什麼呢?一絲疑惑閃過霍蝶舞的眼瞳,很快就被濃濃的愉悅淹沒掉。什麼都不重要,隻要葉離在身邊。還有一個月,就是2008年的春節。窗外偶爾會傳來劈裏啪啦零星散落的鞭炮聲,那是活潑的孩子在提前感知春節的快樂。正是傍晚時分,玻璃窗上凝結晶瑩剔透的冰菱花,如同菊花般狹長繚繞,肆意的蔓延綻放。輕輕哈一口熱氣,迅速溶掉兩片花瓣。窗外一片冰天雪地,窗內卻溫暖如春。放在餐桌正中央的火鍋咕嘟嘟冒著熱氣,彌漫著海鮮腥腥鹹鹹的氣息。葉離挾出一隻籽蝦,剝掉皮,放在霍蝶舞碗中,臉上漾著寵溺的笑:“多吃點,你太瘦了。”坐在對麵的揚子忽然叫道:“糟了!”“怎麼啦?”幾個人詫然抬頭。“我忘記買韭菜花了。”一臉懊惱到痛心疾首的表情。“切!”阿維丟給他一個無比鄙夷的眼神。葉離站起來,笑笑說:“我去買吧,揚子沒有韭菜花,根本吃不下火鍋。”揚子拚命點著頭,感激涕零地說:“葉離,你真是我的兄弟我的愛人我的知己我的天使!我的救世主!我的基督……”“不要再說啦!再說下去,我也許就要變成木乃伊了。”葉離厭惡的打了個冷顫。身邊突然空出一個位置,心裏驀地空蕩蕩的,霍蝶舞微顰眉頭說:“我跟你一起去。”作勢要站起來。葉離按住她的肩頭,眼眸溫柔如水:“外麵很冷,你在這裏等我,我很快就回來。”阿維笑道:“不是這樣依依不舍吧?從這裏到對麵的超市,隻不過十分鍾的路程。”霍蝶舞臉紅了一下。“葉離不在這裏,我會代替他好好服侍你的。”阿維笑著,把一個剝好的蝦仁放在她麵前。馬上被另一隻手丟回他自己的碗裏:“不要對別人的女朋友獻殷勤!”葉離冷冷的眸子,睨了他一眼。瞠目結舌的看著葉離,揚子瞪大眼睛:“不是小氣到這種程度吧?你是葉離嗎?不會是穿著葉離皮囊的鄭袖(附注:鄭袖:戰國時代楚懷王熊槐的寵姬,貌美爾善妒)吧?”葉離唇畔漾起淺淺的笑,微側著頭,貌似思忖狀,淡淡說道:“外麵天氣很冷,道路很滑,我應該考慮一下,究竟要不要去買我根本不喜歡吃的東西呢?”揚子馬上堵住了自己的嘴巴。葉離笑著,走了出去。看著他的背影在門後消失,不知道為什麼,霍蝶舞心底隱隱掠過某種不安的感覺,室內暖意融融,她卻突然覺得仿佛一股涼風襲過,脊背上頓時涼颼颼的。十分鍾、二十分鍾、三十分鍾……一個小時過去,葉離還是沒有回來。不隻是霍蝶舞,連揚子、阿維都坐不住了。“我去找他,看他是不是去暖棚裏自己采韭菜花。”揚子勉強笑著說。“我跟你一起去。”霍蝶舞站起來。“叮鈴鈴……”電話鈴聲悚然響起,三個人都怔了怔。阿維慢慢接起電話,他變了臉色:“嗯……是……我知道了。”放下電話,看著霍蝶舞,他沉聲說道,“葉離受傷了,現在在市立醫院。”霍蝶舞跌跌撞撞的跟著他們跑下樓,在路口攔車。然而等了半天,除了已經載客的車,就是視若無睹般的開過去。“怎麼會這樣呢?連出租車都跟我們作對。”揚子懊惱的踢著腳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