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醉夏未央(年年今日係列之立夏)(曉蓓)

從撫安城行至鳶都,回府之後,正值暮色四合。

小廝諸青牽了馬兒去馬廄,又把成箱的物資運去了房裏。竺薇也不等人前來侍候,獨個兒進了跨院,穿過花廳回主屋。行到回廊的逐星閣處,就見府裏的一名小丫頭抱了東西匆匆前行。

竺薇過去扯住她辮子,笑道:“幹什麼急匆匆的?”

小丫頭吃痛,停了步立時行禮,“七爺回來了。”

竺薇記得這丫頭名喚小雙,是小妹竺蘭房裏的貼身丫鬟。若非必要,竺蘭極少派她親自出府去的。竺薇瞧著她抱的幾株綠色植物,奇道:“這又是什麼?”

“回七爺,這是一種叫半夏的藥草,正是小姐吩咐去買的。”

那幾株草苗瞧上去十分普通,用油紙裹著,根部還連了泥土,似是剛從地裏掘了出來。頂端新發的葉芽幼嫩,倒也青翠可愛。

竺薇撇嘴笑,“莫非大小姐她轉了性,要在自家院裏當藥農?”

小雙聞言,卻似有難言之處,低了頭囁嚅不語。

竺蘭脾氣是越發怪了。作為一母雙胞的孿生兄妹,竺薇卻自認從來不懂這個妹子。出生之時竺蘭不過晚她半個時辰,也不知是不是從母胎裏就被竺薇吸去了天地精華,這八小姐竺蘭自打出生便帶了一身的病,這些年竺家不知請了多少大夫,購進了多少的千金藥材,八小姐的病就沒見過起色,懨懨地拖了十七個年頭。

她久病在臥,脾氣怪異,竺薇也懶得去她房裏受氣,然而心裏也不是沒有這小妹,“這次去撫安,找了幾家書肆買了不少書,都是你主子指名要的。你來給她帶回去。”

小雙低頭應了,跟到他身後。

竺薇進了自己的主屋,令諸青把方才提回來的幾本書帶出來,交由小雙打發她去了。自己由諸青侍候著脫了外袍,正打算去沐浴更衣。這時候就聽外麵小雙低聲叫起來:“半夏,半夏姑娘!你怎麼跑這邊來了?”

前方有道青灰色的影子,聽到叫聲就停了步,怔怔立定。

小雙跑了過去,笑道:“我是小雙,竺蘭小姐屋裏的小雙。半夏姑娘,你又忘啦?”

她不做聲,老實地跟過來。

“我說半夏姑娘,那些個醫書你瞧上兩遍便背得熟了,怎麼平時連個路都認不清?來咱們竺府也好幾次了,到現在還走錯地方。”小雙隨口說笑,親昵地挽住了她的手。

觸手所及,沁骨似的冷。

細看這半夏姑娘,似荏弱不諳世事,又似疏冷不可親近,就好比一株被冷霜打過的花,乍看蔫蔫的,再看又是凜冽的,謎樣的味道。

相偕穿過跨院,走到了遊廊處,小雙指著那主屋說:“你瞧,這是七爺的院兒。咱們八小姐的廂房,要穿過這條遊廊,一直走到後院的西邊廂才是。”

身旁的人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垂眼瞧著小雙手裏的藥苗。

“半夏,這藥草叫做半夏。”小雙瞅著她直笑。

小雙笑得頗為有意。她卻瞧也不瞧,徑直盯住那藥草,過片刻才道:“這藥草是帶了毒的,你家小姐屋子裏已擺了許多,總歸不妥。”

小雙停了步,抿嘴道:“小姐為何托我去買這藥草,姑娘心裏不知嗎?”

那叫半夏的瞥過來一眼,也不搭腔,不曉得有沒有聽進去。

小雙盯著她瞧了半晌,神色禁不住有些失望,輕聲說:“半夏姑娘,你若是真不知,咱們小姐可算是枉費了心思。”

“都說了別讓她想東想西。”半夏垂下眼。

“不去想,就沒有了嗎?”小雙見她不以為意,遲疑道:“半夏姑娘也該曉得,小姐要這藥草……不過是圖了這藥草的名字。”

她神色動了動,定定望住小雙手裏那抹幼嫩的綠芽。

“咱們小姐久病纏身,平素裏也沒什麼體己人。自打上個月認識了你,對你自是一見如故。”小雙輕輕喟歎,“平日裏你都是隔了三天才來府裏一次。餘下的兩天呢,小姐她念著你,便吩咐我去買了這叫半夏的藥草擺在屋子裏,就好比是你陪著她。見了這藥草,也好比見了你。”

半夏聽了,狀似無味,隻扯了扯嘴角道:“又有什麼看頭。”

小雙再掩不住麵上的失望。對著這麼一個人兒,說什麼都是無益,她便是仔細聽了,也全不見半分動容。這人……好似全無心肝,誰都別指望她能存上心思。

小雙默然許久。

過半晌,聽半夏輕聲問:“這書呢?”

見她望著自己手裏的書,小雙定定神,回道:“這是七爺從撫安城裏帶回來的,都是小姐愛看的。”

半夏拿起了其中一部翻過,神色慢慢凝定,慢慢一撒手,把書丟到了地下。

小雙一愣,“半……半夏姑娘?”

半夏靜了片刻,低低道:“竺蘭心思原比常人多,若是看完了這堆書,那就別指望她能清心靜氣地養病了。”

一番話聽得小雙似懂非懂。然而話裏的意思也不是不能體味——這半夏,她並不是全不把竺蘭當回事兒。

小雙撿起地上的書,拂拂灰塵慢慢收起,抬頭便是一笑,“半夏姑娘,主子吩咐的,我們隻能去做,這書是不能丟了的。隻不過,聽了你這話,我這做下人的覺得十分放心。”

半夏抬起眼。

“小姐久病纏身,脾氣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竺薇少爺,又有誰想著她念著她,給她買書送東西?除了半夏姑娘,又有誰會對她的一舉一行存上心思?”

小雙說得十分動情,半夏聽得一呆,半天才開了口:“我是大夫。”

小雙搖頭笑,“就是不想承認嗎?半夏,你是真正關心八小姐。”

半夏聽了,也不欲分辯,餘光忽見側旁有淡緋色的影子一閃而過。緊接著頭皮微痛,一把長發已被人扯進了手裏。

小雙一驚,迎上了一張神采流溢的麵容。淺緋色的衫子半解半係,襯得步態越發風流。不笑時眼光流轉,笑起來便添了七分浪蕩。但因年紀尚輕的緣故,那浪蕩裏又帶了三分朗朗天真,越發把人瞧呆了去。

可不正是竺家七爺,竺薇公子。

小雙定定神,不由得跺腳,“七爺,七爺,你這揪女孩家辮子的習性也該改一改了!”

竺薇不理她,撒了手,笑盈盈瞧向身側的人,“你是誰?”

小雙搶著答道:“她是巫馬先生的女弟子,來給小姐送藥呢。”

“要你多嘴。”竺薇瞧也不瞧小雙,笑吟吟兀自望著眼前人,“你那師傅巫馬先生呢,他怎麼不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