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在波濤之間遊走
在等待與回顧之間遊走
在天堂與地獄之間
無論是怎樣的誘餌怎樣的幻象
因你而生的一切苦果我都要親嚐
——(台)席慕蓉《苦果》
屍體是在禦苑裏發現的。
除了赫連複本人外,還有隨行侍從三十八人,無一活口。
直接殺死赫連複的凶器是一柄短劍,透胸而入,直沒至柄,而他清秀俊朗的容顏也毀得不成人形。
赫連嶽緊緊抱住弟弟僵冷的屍體,深邃的黑眸子裏滿是茫然的痛,整顆心宛若失了憑依般空空蕩蕩的。
複弟死了!
他即使閉上眼,也有錐心刻骨的痛在心底翻湧。
怎麼可能呢?
他已習慣了有複弟在的日子啊!
複弟的存在,對他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複弟一直像個天生的領導者,指引著他該做的事、該說的話,甚至該走的路……他的生命本就是為了複而存在的。如果沒有複,他二十四年的生命是一片空白。
他已習慣了一切照複的吩咐去做,從記事時起。複弟一直像個尊貴的、頤指氣使的天生王者,他一直在複的領導下活著……
他的心因失去領導者而茫然失措了。他隻是宛若夢遊般緊緊擁著弟弟僵冷的身體,什麼也不去做,什麼也不會做。
低著頭,他卻流不下淚。再沒有那個對他發號施令的人了。他連流淚也無法獨自下決定。他隻是茫然地坐在地上,黯淡的目光漫無目的地聚集在前方某個虛空的焦點上。
赫連盛疼惜地站在侄兒身後,老淚縱橫卻無法開口。
兩個侄兒,一個死了,一個“呆”了。他束手無策。在異樣的沉默中,他側過頭去,看著身畔的申屠蘭。
她清清冷冷地站在那裏,秀美的顏容望去一片蒼白,毫無血色。她本有一雙宜喜宜嗔,靈動有神的眼睛。然而,此刻,她的明眸卻失去了神采,那雙眸子裏仿若彌漫著一層淡淡的煙霧,若有若無宛若遠山的晨曦。但是,她並沒有流淚,一滴淚也沒有流。她以一種平靜得接近於無情的態度換了孝服,指揮宮中侍衛準備喪禮的一應事宜。
隻有赫連嶽卻對一切恍若未聞,仍抱著弟弟的屍體在發呆,使得屍體遲遲無法入殮。
赫連盛咳嗽一聲,上前一步,想勸說侄兒,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他遲疑著,遲遲無法開口。
申屠蘭沉默了半晌,突然上前一步,淡淡地喚道:“嶽王兄。”
沉浸在黑暗無光的內心冥想中,赫連嶽仿佛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但他太累了,太倦了,心痛得不想理會任何事情。他下意識把弟弟的屍體抱得更緊,意識沉入更深的心海中。
“嶽王兄!”
聲音略略提高了一些,但仍然十分平和冷靜,赫連嶽覺得這聲音好熟悉,他模模糊糊地在記憶中搜尋聲音的主人,那是一個他很親近的人……
“嶽王兄?”
那個溫和的聲音再度喚他,還伴隨了一聲幽幽的歎息……是蘭,申屠蘭表妹!他心底在警醒,終於從深深的黑暗心湖中掙紮著浮起,睜開了眼……
他驚惶茫然的眼眸宛如孩童般稚真和無助,赫連盛不由深深地歎了口氣。
“嶽王兄,”申屠蘭已是第四次喚他的名字,她清冷絕美的顏容蒼白如紙,平靜得近乎恐怖,“請你節哀。王畢竟已經去世了,你再悲痛也無濟於事。希望你振作起來,處理正事。”
“正事?什麼正事?”他睜著茫然的眼,仍然有深深的惆悵和迷惘。
申屠蘭深深地望著他,溫柔的眼波一直望進他的心底裏去,她一字一頓地說:“王既然去世了,你就是惟一的繼承人——換句話說,你就是樓蘭的國王了!上下國事,全要靠你來處理!”
“國王?”他喃喃地無意識地重複著,忽然慌亂起來,“我怎麼能當國王?複他才是啊,複他才是天生的王,天生的領導人啊!”
“請你認清現實!”申屠蘭踏前一步,直直地凝視著他的眼,仿佛要看透他怯弱茫然的心,“複他已經死了!你要振作起來,處理他的後事,還有樓蘭的國事,也等著你去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