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嶽疑雲迭起,不祥之感也更加濃重,不由急躁起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大聲問道:“別給我裝瘋賣傻!”
他獰惡之色才顯,那宮女便一臉懼色,整張臉上的肌肉都痙攣起來,結結巴巴、抖抖嗦嗦地哭叫道:“我不會說的!我不會說的!我去摘花去,我去摘花去,我沒看見,我不說……我不會說的!放過我!”
赫連嶽心中一涼,知道她是真的瘋了,問不出什麼線索,頹然放開了手,低下頭去。
那宮女一待他放手,忙不迭地逃開了,把大半個身子藏到柱子後,怯怯地露出臉來,小聲說:“我不會說的。真的。我不說哦!”
赫連嶽緩緩抬起頭來,童年時代陰暗的記憶忽然鮮明得近乎可怕地在心底複蘇,他語音哽咽,啞聲道:“你看到了什麼?”
感受到他陡然降低的語調,瘋宮女不再害怕,轉了轉眼珠,低聲說:“我不說哦!我不會說的!我不說王妃和男人在寢宮裏哦!”她又“嘻嘻”地笑起來,搖著鈴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赫連嶽渾身冰冷,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抱頭,陷入痛苦的回憶中。
狂亂的吼叫,聲嘶力竭的哭喊,器皿碎裂的聲響,還有……自己恐懼顫抖的啜泣聲……仿佛回到了七歲那年,就在這座珠光苑中……
“說!是誰?!是誰?!”那時父親赫連榮才三十來歲,滿臉虯髯漆黑如墨,卻因憤怒而直豎起來,望之令人生懼。
“我”當時還是七歲的孩子,因恐懼而駭白了小臉,瑟縮在牆角不住發抖,一件件名貴玉器、瓷像在眼前化為碎片。
年輕而美麗的母親納合霜麵容異常模糊,連神情也記不清晰了。她沉默地跌坐在裝飾華美的床上,以緘默不語對抗父親的憤怒。
“是誰?”父親的怒吼清晰得恍如近在耳畔,“你背著我同哪個奸夫鬼混?”他因憤怒而扭曲的麵容猙獰可怖。在一陣難堪的沉默後,他忽而仰起頭笑出聲來,那是一種歇斯底裏的獰笑。
“你不說?好,你不說……”他一步步走近童年的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刻意放柔和了的一種偽飾的陰笑,“我讓你不說!”他向著母親說話,卻一把揪起了幼年的“我”,近乎殘虐地把“我”的頭向床柱撞去,“你向著那個奸夫,這個小雜種也是他的吧?”
“我”慘呼一聲,血從額頭泉湧而出……拚命咬緊上唇,不讓淚流下來,隻是定定地看著母親無表情的眼。記不清楚了!好像就是血從“我”額上流下的那一瞬間,她冰封的美麗黑眸忽而有了痛惜、愛憐、悲傷種種的感情……她一下子撲到“我”身上,用身子護住“我”,以一種聲嘶力竭的聲調尖叫出聲:“他是你的兒子!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之後是一片混亂,爭執、悲鳴、狂吼、痛哭……最後的記憶是倒在地上的母親,美麗的麵容即使了無生氣也那麼動人,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瘀痕……
“我”一直呆呆地坐在她身邊,聽著來來往往收殮屍身的宮女們議論紛紛。
“不潔的女人!”
“肮髒的身體,下賤的心……”
“這個孩子不是王的兒子!”
不是王的兒子!不是!!不是!!!
“啊!!!”赫連嶽痛苦地狂吼一聲,從記憶中抽身出來,“不會是這樣的!”
“王,你怎麼了?”那個熟悉的優雅聲音傳入耳中,赫連嶽倏地一驚。
是申屠蘭!
她翩然出現於林中,纖塵不染的輕衫潔白如雪,一雙含愁美眸幽黑得宛如兩泓深潭,纖秀伶俜、楚楚動人。
是的,她就像是天上的仙子,潔白無瑕,纖塵不染……而他卻是地上的塵垢,汙穢混濁,肮髒不堪!
他冷冷地睥睨著她,既似孤傲又似自卑自嘲,良久不曾開口。
“王。”她怯生生地再喚一聲,踏上了一步,如夢的黑眸裏滿是焦慮和關切,“你,還好吧?遇到什麼事了?”
他索性仍不開口,倒要冷眼旁觀她做戲能做到什麼程度。
申屠蘭見他仍不回答,十分憂心,走到他身前,靜靜地打量他,幽幽地開口:“王,我聽說了千珠郡主的事,你亦不必憂心。‘吉人自有天相’,千珠郡主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看著她秀美絕俗的顏容以這樣嚴肅的神情述說安慰言語,他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真是她太會作戲還是她太純真?他想他是無法分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