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葉暉抬上了車,方泉、妍雅、教練先後上了車。黎梔跟到校門口,原本往前跨了兩步,可一看到車上妍雅的目光,又生生地停住了。
車門砰的關上,車飛快地開走了。
3
葉暉在醫院住了兩周,而他的腿傷完全痊愈的時候暑假已經過去了大半。
排球賽早已結束,英中如預料中拿到了全國冠軍。大賽閉幕的那天下午,所有隊員都從慶祝會上早退,跑到醫院來看葉暉。黎梔也來了。
那時妍雅和曲迪都在。曲迪笑著同他們打了招呼後又趕回了公司,妍雅留了下來,她現在習慣了坐地鐵,不再需要家裏的接送。因為常來醫院的關係,排球隊的不少隊員都已經認識她了。大家都知道她是葉暉的妹妹,誇她乖巧可愛。
“小雅是英中新生吧?到了學校後大哥哥罩你,有什麼事找我就行!”
“得了吧!瞧你一臉色狼樣,見到美少女就發暈了吧!來,小雅別理他,有事跟我說,我比他英俊得多!”
他們像對待妹妹一樣隨和地同她說笑,話語裏滿溢著寵溺。而她正牌的“哥哥”則一語不發地躺在床上,嘴角微微上揚,默默地看著他們鬧。
妍雅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被這樣多的人親昵地圍繞著的感覺,她從沒有過。雖然不好意思,但其實感覺也並不是那麼的壞。有點輕飄飄的,還有點暖洋洋的得意。她此時在想,做他的妹妹,其實也是不錯的。
而最初,她甚至不允許他同別人說起他和自己的一丁點關係。真呆。
“我要回去了!”她說,背起背包準備落跑。
“嗯,路上小心。”正牌哥哥終於開口,微笑著對她說再見。
妍雅臉上莫名的一紅,像小兔子一樣跑出了病房。
這半個月以來,他對自己笑的次數比之前的整整四年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她下了一半的樓梯,停了下來。前方,黎梔正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忐忑不安地望著自己。
妍雅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在快要靠近她的時候猛然加快了步子。她想直接跑下樓去,當作完全沒有看到這個人。
“曲妍雅!”黎梔大聲喊她的名字,她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樓道裏,清晰得刺耳。
妍雅不得不停下。“幹什麼?”她回過頭冷冷地問。
“葉暉……他還好吧?”
“好?他腿斷了,現在動也動不了——你自己不會去看嗎?”
“我……對不起……”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去跟他說啊!”妍雅狠狠得瞪向她,看見對方滿臉惶恐,手指用力地絞在一起,一副好生可憐的模樣。
妍雅的怒氣猛然就躥高了幾倍,“現在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幹什麼?你把手絞斷了他的腿也不會好起來。比賽都結束了,醫生說他半年都不能打球了你知道嗎!”
黎梔的眼圈頓時紅了。她把頭低得很低,聲音如囁嚅般,還帶著哭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知道我自己很沒用,一直在給他添麻煩,一直是他在照顧我,什麼事都是他幫我的……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有用一點,別再給他添麻煩了,哪怕能幫得上他一點點忙也好,可是……可是……”
妍雅一直冷冷地注視著她,聽她說到最後,目光不由地銳利起來。“你和我哥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問。
黎梔抬起頭,一雙烏黑的眼睛望過來,裏麵蒙著的水汽如霧嵐一般迅速地堆積起來。
“我認識他八年了。他進育英院的時候是五歲,我七歲。我們是同一天被送進來的。他那時一直在哭,喊著媽媽,不吃飯,晚上又很吵,沒人喜歡他。他們把他關在門外,又把他床上的被子、床單全都搶光了。外麵在下雪,我的床位靠在窗邊,於是聽見他又啞又澀的哭聲一直回蕩在耳邊。最後哭聲沒了,隻剩下撲漱漱的雪聲,我偷偷打開窗戶,看到他縮在牆邊,身上全是雪,像死了一樣。”
“我把他拖進來,給他裹上棉襖,讓他睡在我床上。還好第二天他又活過來了,但還是哭,也不吃早飯。我本來想幫他搶一個饅頭帶回來,都沒搶到。這樣過了兩天,他終於不哭了,開始喊餓,卻趴在床上沒力氣再動一下。我隻能把我的飯偷偷帶回來,晚上,和他一人吃了一半。結果到夜裏,我們都餓的睡不著覺,然後他說,明天一定要讓我吃飽。後來,他開始會在餐桌上搶東西吃了,搶得比誰都快。他還把自己的被子也搶了回來,之後一直睡在我的上鋪。”
“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連院長也注意到了,常常給他新的鉛筆、本子做獎賞。他總是分給我,可是東西到了我手上又老是被別人搶去。終於有一次他同好幾個人狠狠打了一架,打得頭破血流。為此他被關了一個禮拜的禁閉,但之後再也沒有人敢搶我們的東西了。”
“其實他被送來育英院隻是因為真的沒有一個親人了,他身上一點缺陷也沒有,相反他真的很優秀,不止一次有人想領養他,可他都不幹。他跟我說,就這樣一直住在那裏就好了。他還說以後要跟我念一樣的學校,不要分開。”
“不過最後他還是被領養了,就是你的父親曲迪,他一來就挑中了他。這次他卻沒反對,手續很快就辦好了,那天我上學,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再見,回來時他就已經被接走了。”
“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但沒想到初一開學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他。他沒騙我,真的來和我一起念同一所學校了。我那時真的很高興,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和他差得很遠很遠。我依然連一個家都沒有,我的戶口到現在還在育英院裏。我也打不了排球,隻能在隊裏打打雜。你說得沒錯,我是跑不快,因為我的腿的確是瘸的。”
妍雅猛的張大眼睛望向她。黎梔卻沒動,她的雙眼依然沒有焦距地注視著前方,嘴角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卻看得人心裏發漲。
她繼續說:“我小時候就是因為小兒麻痹症被父母丟掉的。現在,雖然走路沒什麼大礙,不過一跑起來還是崴得很明顯,就像那天你看到的那樣。”
她說完這句話就沉默了。於是好半天的寂靜。
“……你說這些,是想讓我同情你嗎?”妍雅終於開口,眼神不帶一絲波瀾地注視著她。
黎梔的視線頓時轉過來,萬分惶然,“不是的。”她說:“我、我隻是想和你好好相處。”她又開始絞手指,“你不是他的妹妹嗎……”
“你喜歡我哥?”
對方沒說話,默默地把頭低下去。
是呀,還用得著問嗎?她說了那麼多,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
“不可能的。”妍雅說:“隻要你喜歡他,我就不可能跟你好好相處。”
“為什麼?”
“因為你也早就知道,葉暉不是我的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