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雪在下。

花一樣的雪片落下來,飛快地、飛快地從天空到地麵。

漸漸的,白色鋪成了一片,把滿世界的顏色——灰、黑、紅——通通蓋住了。

終於滿世界全都是雪白了。

雪還在下。花瓣一樣的雪片落在身上,每一片都是冰冷冰冷。

可是為什麼身上卻是熱的?火熱火熱,熱得人透不過氣來——

葉暉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他支著胳膊起身,隻覺得全身發軟,呼一口氣,都是火熱地氣息沉滯在口鼻間。

發燒了嗎?他伸手摸摸臉,臉是燙的,手也是燙的。很快,嗓子裏沙沙的幹痛也清晰起來。看來真是生病了。他掀開被子起床,隻想給自己倒一杯水。

這時門開了,曲家的女傭小菊推門進來,正好看見他下床。“小暉少爺,你醒了?”她急匆匆地跑過來,臉上露著驚喜,“太好了!燒退了嗎?你都昏睡了兩天了!我這就叫人來!哎呀,你別下床,好好休息。”

她叫來的人是管家顧媽,這位嚴肅的老太太替他量了體溫,又看著他吃了藥。

“現在的體溫是38度2,比昨天降了一度。再多休息幾天就會沒事的。”

葉暉問:“我在這兒躺了兩天嗎?”

“對。學校裏我已經按曲先生的吩咐替你請過假了。你的腿上也有傷,不合適多走動,請盡量休息。晚些時候我再來換藥。”

頓了一頓,她又開口道:“夫人說,小姐這次多虧小暉少爺,她叫你好好的養傷,有什麼需要就直接跟我說。”這一次神色柔和了不少。

等她離開後,小菊朝他眨了眨眼睛,“你還不知道吧,顧媽以前當過護士長,平時家裏誰生病了都是她在照顧,比去醫院還管用。暉少爺,你餓了吧?廚房煮了粥,我去給你端來。”

小菊跑了出去。葉暉又趟回到床上。燒還沒退,大概還要再呆上一天。除了發燒,他的腿上也纏著紗布,大概是跳下樓時跌了皮,又在水裏泡了半天導致了感染了,現在也還有點疼。

除此之外,他錯過了今天的一次英語考試,還有之後估計一周的排球訓練。

算起這一切換來的價值,是曲家女主人的一聲“謝謝”,是冰冷管家的和顏悅色,是或許還有其他一些什麼。

劃算嗎?

門又被推開了。葉暉抬起頭,看到的來人不是小菊,而是曲妍雅。

曲妍雅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新英小學的校服。高級的麵料,考究的裁減,雪白的襯衫與靛藍的連衣裙搭配出可愛的款式,襟口前還別著一枚小巧精致的校徽,一切都顯示出它的主人是一位就讀於全市最昂貴的私立小學的大小姐。

曲妍雅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既沒進來也沒離開。於是葉暉開了口:“有什麼事嗎?”

“有人——叫我把這個給你。”大小姐從身後拿出一疊書本,咬著嘴唇,似乎很不甘願的樣子,慢吞吞地走到他床前,把它們遞過來。

是學校的筆記,作業,以及那張英文小考的試卷。葉暉有些驚訝地拿在手裏,“這些從哪來的?”

“剛剛有人送來的。”

“誰?”

“我不知道!”

葉暉看了看她,說了聲“謝謝”,低頭去翻手裏的筆記。好幾本,這兩天各門功課的都有,字跡不同,分別是班上好幾個同學的。他忍不住又問:“他們來了幾個人?”

“就一個。”

“是女生嗎?”

“嗯……”

“她什麼時候來的?已經走了嗎?”

“早走了。我在門外碰到她,她丟下東西就走了。”

不對。

那個人當時已經進來了,顧媽給她開的門。她還說要來看他,自己卻說他還在昏迷,還拉著顧媽作證,於是她隻好丟下東西離開了。

“是誰?你問了她名字嗎?”

“我沒問。”

騙人。

她問了她是誰,她說了她叫黎梔,是他的同班同學。

葉暉似乎還不死心,“那——你還記得她的樣子嗎?她是不是梳著兩條辮子的?”

“我不記得了!”

又說了慌。

她根本沒忘。那臉蛋圓圓的、紅撲撲的女生,她的身後的確垂著兩條烏黑的辮子,編著精致的麻花,辮梢上還別著兩朵小小的紅發夾。

葉暉不問了。他似乎已經猜到了是誰,唇邊揚起一絲微微的笑,低頭繼續翻筆記。

曲妍雅瞧著他,突然格外地不舒服起來。

“你別看了!”她大聲說:“顧媽叫你休息!”

葉暉抬起頭,問:“你還有事嗎?”

“有事!”曲妍雅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想對她下逐客令?他敢!“這是我家!我愛在哪兒就在哪兒!現在我就在這裏有事!”

葉暉於是轉向另一邊,靠著枕頭繼續看自己的東西。

他無視她。妍雅氣極了,“叫你別看聽到沒有?”她伸手就奪過了他的書本。

葉暉一下子就坐了起來,“還我。”

“不還!”妍雅把書背到身後,任性一股腦兒地衝上心頭,“就不給你看!”

“你快還我!”

曲妍雅揚手就把本子都朝門外扔了出去,幾本筆記嘩啦啦哦散落在地上,她還在落的近的一本上踢了一腳。再抬頭時,她發現葉暉的臉色變得很可怕,望著自己的眼神像結了冰一樣。

可是他又能怎樣呢?她大聲說:“我說不給就不給!這是我家,誰讓你不聽我的話!”

葉暉還在盯著她,一聲不響。她繼續說:“別以為救過一次人就有多了不起!你是從孤兒院撿來的,在我們家白吃白喝,最沒用了!再不聽話,我就叫媽媽把你趕出去!”

這種話,不是她第一次說了。

這個女孩子,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裏,從小被寵壞了,嬌縱、任性已成為她的天性。他早知道。然而她說過的話裏,有多少是無意,有多少是惡意,他卻突然分不清晰了。

隻覺得一股氣息翻湧上來,再也難以壓製。

他從床上跳下來,猛的拉開抽屜,把裏麵的東西通通拿出來。

妍雅嚇了一跳,問:“你幹什麼?”

“我走!”

撐開書包,把書、衣服一件件塞進去,塞不下了就扔在床上。管他呢,反正原來就不是自己的。

這個房間,這張床,這些書櫃,從來都不是自己的。

這個偌大的家,家裏豐盛的晚餐,餐桌邊的“叔叔”、“阿姨”、“妹妹”,從來都不是自己的。

那他還剩下些什麼?

葉暉彎腰一件一件撿起地上的東西,突然看到了那隻裝著梔子花的盒子。他撿起它,攥在手裏,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把它收進了書包裏。

至少,它是完全屬於他的。

什麼也不想再要了,他背起書包,轉身就走。妍雅下嚇壞了,大喊:“你幹什麼?你站住!”

葉暉略過她,直直走向門外。妍雅還在大聲叫:“你、你再不站住,我叫媽媽把你趕出去!”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葉暉很想問她,你除了這句就沒有別的說辭了嗎?可是現在,他真的懶得再和她說一句話。這樣的人,不用勞她廢話,他簡直一輩子也不想再看到!

喝不住他,妍雅真的急了。她衝上去就拽住他,一心就是不願讓他走出這個房間。因為,直覺的,她感到他一旦走出去的話,也許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暉用力掙胳膊。原本他是可以甩開她的,可是現在,從胸口到腦袋都是暈熱的一片,四肢發軟,腿上還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再一掙,沒掙開妍雅,倒是被她拽到了地上。

書包從肩上重重地滑下來,沒拉緊的拉練又不負責地把一堆東西傾瀉到地上。妍雅立刻撲在這片雜亂上,死死拉住他的手腕。“不許走!”大概是他皮膚上的溫度湯到了她了,她乍的把手鬆開,馬上又抓緊了,聲音也不覺軟下來:“你……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