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冥發起了高燒,且高燒不退。
這是自秋千那日落水後第二日開始的,秋千診著床上男子的脈象。
床上的男子睡得極不舒坦自在,臉上猙獰的疤痕交錯著,已經看不出原先英俊的容貌,每看一眼,秋千就在心底告訴自己一聲,她一定會治好他!
秋夜冥的身子散發著滾燙的氣息,秋千診脈的手一震,臉上交錯著陰沉與不敢置信!她不信邪地一診再診,卻都隻得到一個相同的結論。
臉上陰雲密布,切脈的細手也有些顫抖,這脈象浮而虛浮而實,微而沉軟微而澀短,這是肺、脾、胃、腎以及心脈俱傷之脈!
怎麼可能!她一定是切錯脈了!
秋千緊咬著唇瓣,手又放回去切脈。
從日出到日落,秋千呆坐的身子就沒動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不會切錯脈,她用了整整六年時間專攻醫書,這還沒加上在秋葉閣的四年。但是……
秋千掃向床上抽搐氣弱的毀容男子,秀氣的杏仁眼中布滿懊惱,怎麼會是這樣!
翡翠進屋,拍了拍秋千肩膀,還是秋千先知道了呢!
“三年前,主子被俘,是婆娑門從中使壞,令主子中了足以致命的毒,這毒陰狠霸道,江湖神醫知百草的醫神洛青衣也未能完全治好。終是傷了心脈,他當時診斷,主子隻有十年好活。且身體狀況也會越加微弱。我還在想,最後到底是你先離開還是發現主子異狀。看來倒是主子心底對你掛念,始終不能真下狠心攆你走。”
“翡翠姐。”秋千喃喃看她。
“也隻有這時候才見你老老實實叫我一聲姐。”翡翠歎氣,“主子是個殺手,但在你麵前,卻隻像個清朗的少年朗,若不知道,倒真是令人不敢相信主子會是秋葉閣的閣主。”
秋千的手拽成了拳。
“六年前我就在懊悔,怎麼不早點告訴你,那哪是哥哥對妹妹的寵愛。可卻還是遲了一步。”翡翠見她咬唇,笑道:“哪知秋千真這麼早熟,把離別的話記得這般清楚,宮中六年怕是想清了。才會想出宮見主子。”
秋千的眼落到床上男子腰間飄落的玉佩上。
他還戴著呢!
“在秋千的世界裏,主子的眼中沒有殺戮,隻有陽光。”翡翠認真看她,“秋千,你想清楚了嗎?主子可隻有十年好活,你有那個恒心留在主子身邊嗎?”
眼前的少女還太小,真的能夠明白過來嗎?翡翠不敢肯定,但卻知道,秋千早熟,有時也固執得出奇。
“我落水,是他把我救起的吧!”秋千低語,“身上的濕衣也被換下,可是他卻心急我落水,身上的濕衣也不換,這才落下了高燒。我在想,秋夜冥的身子怎麼這麼虛弱,竟還會發起高燒。他的武功不是很高強嗎?還有內力護身,這樣怎麼可能會高燒呢!”直到她診到他虛浮的脈象這才知曉,原來深宮六年,這個一直嚷著她叫哥哥的少年,已經變成了這般模樣。
她的手落在男子毀容的臉上,來回地摩挲著,軟糯的嗓音中流露出一絲不屬於她的滄桑與世故,“做那麼多事就隻為了攆我走,我真慶幸我的固執還有聰明,若不然,怎麼會懷疑他不正常的舉動,明明喜歡我、心疼我,卻偏偏攆我走。”
翡翠仿佛早就見過這樣的秋千,一點都不驚奇。
六年,她看了秋千六年,天性爛漫的是她,滄桑世故的也是她。
“我心裏一直裝著他的好,雖然隻有四年相處,但卻好像是一輩子。”語畢,可能秋千也覺查到不對勁,嗬嗬地笑,“哎呀!我醫術這麼高,一定能治好他的。”
翡翠嘴一抽,這秋千麵部表情轉化得真快,還真不適應。
“而且你別小瞧我,我本事可大著呢!如果他醒來再自卑什麼的,我可有法子呢!”秋千笑得胸有成竹。
她有法子?翡翠懷疑——
第二天,秋夜冥醒來,細眸微張,見到床畔秋千頭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杏仁眼眯著,手支在頭上。
他的手輕輕撫摸上她輕柔的發絲,他好像又衝動了。
剛往上輕揚的嘴角頓時一僵,臉上沒有往常的束縛感,他將手往臉上一摸。他,沒戴麵具……
“恩!”身旁秋千微眯著臉,醒了過來。
“秋夜冥,你醒了!”她打著哈欠,神色平靜。
秋夜冥想將臉轉開,不敢直視秋千澄亮的眼。
“哦!對了,還得喝藥!”秋千拍著額頭,恍然想起,“你等等,我去剩藥!”話畢,蹦蹦跳跳地打開門出去。
怎麼回事……
腦中回憶著殺死胡姬那一幕,聯想到此時秋千神色平常的一幕,秋夜冥有些看不懂。
難道秋千沒看到他的臉。
一切都那麼平靜,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日子。
“來了,來了!”秋千小心翼翼地端著藥進來,“囉!要不要我喂你!”她嘻嘻地笑著,一雙杏仁眼微眯成縫,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秋夜冥還在發怔。
“那就是要我喂!”秋千恩恩地點頭,然後將一勺一勺地將藥喂到男子口中,“以後你的病,就包在我身上了!”
“小不點!”秋夜冥回神,正喚她。
“先別叫,喝完藥再說。”板著一張臉,秋千鄭重其事地說:“喝完後,你想問什麼都可以!”
這時的秋千,真像個小老太婆。秋夜冥感歎,心中充斥的滿足讓他的腦再次罷工,安靜地喂一口,喝一口,仿佛喝下的不是藥,而是蜜糖。
空氣流淌著名為溫暖的氣流,靜靜的,緩緩地。
喝完後,兩人誰也不想打破這片刻的寧靜。
秋千好像變得有些不同,他卻說不出來具體有哪裏不同。他毀容,他殘疾,他還命不長久。
秋千懂醫,這些事,她應該都已知曉了罷!可為什麼他卻隻見到一張笑眯眯的眼,哪有半分傷懷。難道他一直在做夢,他跟小不點還在六年前,他也沒有受傷,沒有毀容,沒有殘疾。
“小不點……”
剛喚,就被秋千嘟嘴打斷,“以後不許再叫我小不點,我現在都十六歲了。以後隻能叫秋千!”
“小……秋千!”看到眼前熟悉的嘟嘴,秋夜冥下意識一笑,也就妥協。
“這才對!”秋千揚起唇角,突然想起,“秋夜冥,你怎麼搞的,隻是六年不在你身邊,你就把自己搞得又殘疾又受傷,還心脈受損,隻有十年生命。”
她的嗓音平靜,透著縷抱怨,好像說的話再平常不過。
可秋夜冥卻身子一顫。
“還有啊!你不知道我在宮裏等了足足六年才有機會出宮找你,你卻那麼別扭隻想把我推開,還弄了個鬼麵具戴臉上。”秋千接著緩緩抱怨,讓他無法將之與那個抱著自己大哭的小不點重合到一起。
這樣的秋千好陌生。
“你知不知道,當我聽你說有喜歡的人,還是那個扭扭捏捏的胡姬時,我有多傷心,連著傷心了兩天,不過,還是我聰明,一看你腰間戴著我送你的玉佩就知道,其實你喜歡我!”說到這裏,她嗓音中的得意更加濃厚了。
這才是真正的秋千嗎?好陌生!
“不過呢!”秋千嗔怪地捶了他一記,“以後可不許這樣啊!隻不過毀容嘛!用得著攆我走嗎?而且人家在宮裏想了六年才發現喜歡你,本以為見到你後,你還會給個擁抱什麼的,怎麼知道,你卻盡做些令人傷心的事。”
秋千——這是秋千?
秋夜冥已經認不請了!
“嘿嘿!反正我現在知道秋夜冥愛我呢!可高興了!還是翡翠說得對,原來堂堂秋葉閣的閣主有戀童癖,那時我才多小啊!還不到十歲呢!就能抓住別人的心了!嗬嗬……不過,話說回來,這還得歸功於我魅力無窮!”秋千越來越洋洋自得。
秋夜冥心間淌著熱流,猙獰的臉上卻異常的溫柔,這樣的秋千,真讓他想緊緊地抱住。
“你會後悔的!”
瞬間就明白了所有,秋夜冥最後隻說了一句!
“哪會哪會!秋夜冥哪用這麼自卑,我還愁若是秋夜冥長得太俊了,以後我可抓不住,所以啊!還是越醜越好,那樣才安全。”秋千玩笑的語氣,卻聽得出裏麵包含的認真。
秋夜冥眼眶有些紅,他已經十年沒有流淚了,現在,他卻隻想大哭一場。隻有在秋千麵前,他才真的覺得,其實他也隻是個平凡的男人,沒有殺伐之氣。
“喂!秋夜冥!我還沒跟你算賬呢!”秋千眯著杏仁眼,卻怎麼也裝不出嚴肅。
“小不點想跟哥哥算什麼賬?”
“說了不許叫小不點的!”秋千嘟嘴,開始數著他的條條惡狀,“不知誰說過不會丟下我,到頭來卻把我丟在齊國整整六年不理不睬,還害得我六年說不出話。更甚者,如果不是我聰明,早就被毒死了!”
毒?
秋夜冥眼中殺機綻起,被秋千使勁拍打了下額頭。
“你幹嘛呢!陰著臉,是想殺誰來著?”秋千見他為自己擔心,還不放過他,“把一個才十歲大的孩子丟在深宮大院裏,也真是狠心。”
她涼涼的語氣,聽得秋夜冥真恨不能殺了自己。
“那到底怎麼回事!”他急問,毛躁得像個小夥子。
“我娘是玉妃,你知道不?”秋千瞅他一眼,見他點頭,接著道:“也是後宮爭寵的老戲碼,有個雲妃,生下個兒子,卻因為皇帝對我異常地寵愛,就想除去我羅!不過我聰明,懂醫,自然就活下來了!”她咧著嘴笑,沒有告訴他,雲妃後來病逝,她動了手腳。其實她也是可以狠毒的,如果不是查到娘親的死另有內情,雲妃可能還會活更久。
“那她呢!”還活著?秋夜冥斂下眸光。
“老天可是公平的,見到這麼狠毒的女人,當然讓她死羅!”秋千嘻嘻笑,“她是病死的!你看吧!所以說,老天真的有在天上看。”
秋千的手輕輕地揉捏著毀容男子的右手,然後抬眼道:“秋夜冥,你怕痛嗎?”
秋夜冥柔和的眸光看她,唇角一勾。
“我在醫書上看過一個法子,可能會治好你的手。隻是有些痛!”一想到那法子,就連秋千也覺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