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2:紙上的中國詩歌與非紙上的動靜(1 / 2)

梁平

2012年底,莫言首摘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幾乎成為整個中國文學的話題。其實這再正常不過的了,因為這是中國文學和中國作家太久的期待。這使我想起曾經在國內幾度自己折騰出來的“諾貝爾詩歌預備獎”,也一樣頒獎、領獎,明明知道是一件可樂的事,明明知道不靠譜,我沒有搞懂的是,為什麼也有很優秀的詩人摻和進去,還煞有介事。相比之下,我隻能說,詩人應該多一點小說家的沉穩與淡定。

又是一年了,中國詩歌被說了很多年的喧囂、浮躁,從一開始我就不讚同這樣的說法。這個喧囂與浮躁可以簡單歸結為一個字:鬧。其實是,詩歌就喜歡鬧出個動靜。鬧是詩人的天性,也是詩歌更加看重傳播的特點,隻要是別鬧得太不靠譜就行。

2012年,首先得說詩歌對抄襲者說不。一位已經有一定影響的80後詩人被揭發所發表詩歌幾乎都源於抄襲,並且一一列表對應,證據確鑿。此事一經披露,立即軒然大波,並引發了對詩人道德品質的討論。欣慰的是,這樣的討論不僅僅是明辨了是非,而且在討論中,我們看到了詩人內心的善良與柔軟。因為抄襲者的年少,大家沒有更多地窮追猛打,置其於死地,而是“治病救人”,在更為寬廣的範圍考量詩人道德是否偏移,倡導自律與他律並重,呼籲齊心協力不斷清掃漫漫道路上的濁漬,給自己和詩歌開辟最純粹的心路。

2012年,紙上的中國詩歌與非紙上的動靜都可稱作絢麗多姿,可圈可點。作為一個雜誌的詩歌編輯,我一年的閱讀量即使被動也得讀個上萬首。總的印象仍然是很樂觀的,詩人對詩歌的深度思考和創作都呈現出一種正能量,一些好詩無法拒絕地留在記憶裏了。

這得首先提到安徽詩人陳先發的《養鶴問題》,詩人以一隻虛構的“鶴”與詩的比對,對當下詩歌創作、詩人內心的糾結與困惑發出深度詰問。多年來填充在詩歌裏那麼多的哭,“當它哭著東,也哭著西/哭著迷失政治,也哭著街頭政治”,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時代賦予”?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批判”?詩歌需要純淨,需要包含拒絕,需要像鶴一樣“斂起翅膀”,從而生長出“更合理的體形”。那種為表現而表現的所謂“哭”,也是另外一種形式上的裝神弄鬼,應該終結了。詩人在詰問中為自己找到了一條路徑,就是從浴室裏出來,淨身以後,“披著純白的浴衣/大踏步地趕至旁觀者的位置。”旁觀者清,隻有這樣,詩人與詩歌才能真正有自己的純淨。當然,如果我們對這首詩的解讀僅限於這樣一個層麵,那就顯然上了當。這更是一首具有大容量、大思考的詩,這首詩更深層次的詰問,抑或更在於我們每個人無法回避的生命與人生。詩人憑借一隻似是而非的鶴,憑借實際很小眾的“詩歌”,詰問到一個更深的話題,一個人的生命究竟有沒有?一個人究竟有沒有人生的純淨?我們該怎樣去保持一種人生的純淨?答案在每個人那裏,選擇也在每個人那裏。山東的軒轅軾軻是個有特質的詩人,機智、尖銳與反諷已成為他的一個標誌,生猛與粗暴也是他經常披掛的外套。讀到詩人《路過春天》這首詩,感覺多了一種別樣的調侃,一種新鮮。盡管這種調侃並不輕鬆,抑或在你輕鬆之後,也會留下長久的活生生的隱痛。現實生活中的各種裝模作樣幾乎成為常態,每個人都有感受,也許每個人自己也有過裝扮。假裝幸福、假裝快樂,假裝痛苦;裝深仇、裝大恨;裝酷、裝嫩、裝逼;裝大爺、裝孫子……無所不裝扮。但是,即使“身上披滿了青草/頭上佩戴著樹冠”,即使“背包裏裝著一摞/萬紫千紅的群山”,即使有時候也能大行其道,蒙混過關,最終,還是會被真相“一把撕去偽裝/露出那張/雪蓋冰封的臉”。軒轅軾軻在《路過春天》裏的這輕輕一“撕”,沒有了生猛與粗暴,卻依然撕得痛快淋漓。還值得一提的是,四川90後詩人餘幼幼,她的詩今年在刊物、在網絡,有點鋪天蓋地,其中一首《清明》另辟蹊徑,別開生麵。清明,因為幾千年的中國傳統,在這個節氣裏,有了生者對死者的哀悼,生命對生命的追思。從古至今,已經無法統計有多少詩人寫過清明了。在餘幼幼的筆下,卻是“有人在土裏等著你/那些喝藥的/上吊的,割腕的/跳樓的,被謀殺的/車禍的/都等著你”。這是一種反常態的清明,反常態的書寫,這是我們從未見過的關於清明哀悼。乍一看,甚至有點毛骨悚然。而在餘幼幼的心裏,這些都是曾經活生生的生命。她把他們從人們通常習慣的忽略、甚至鄙視裏第一次打撈出來,一個90後的小孩,她尊重的是生命。而對於這些逝去的生命,她唯一的願望隻是,“去幫他們把外麵的世界調成靜音”。這首詩隻有12行,但是很重,它所承載的生命之重足以令人失語,即使有人再去多寫幾十行出來也無濟於事。此外,沈葦《繼續讚美家鄉就是一個罪人》裏現代文明對家鄉田園圍剿的矛盾、疼痛與尖銳,朱劍的《磷火》,對墳堆裏磷火發出的光芒所進入的生與死的價值的思考,讀後都會讓你在長時間裏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