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地平線上的三次落日(1 / 2)

這幾年,我每年都要去一趟新疆。中亞細亞地麵上獨特的地貌,奇麗的風光,每每令我驚駭,叫我明白了“世間有大美”這句話,決不是一時偶然而發的粧語。

而在所有雄偉的風景中,落日大約是最令我震撼的了。我見過許多次的落日景象,這裏隻簡約地記述三次。

我們的車在甘肅的定西高原盤旋。天色已經有些暗淡了,頭頂上甚至隱隱約約地有幾顆星星。

汽車轉過一個埡口。這時,眼界突然開闊起來,在蒼茫的遠方,弧狀的群山之巔,一輪血紅的落日像一輛勒勒車的輪子,靜靜地停駐在那裏。

它沒有了光焰,顏色像我們寫春聯時用的那種紅紙。柔和、美麗、安謐,甚至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像民間剪紙。它大極了。我說它像勒勒車的輪子,隻是一個順手攫來的想法,它當然較這輪子要大得多。

它停駐在那裏,模糊的群山輪廓線托扶著它。麵對這落日,我們全都在那一刻驚呆了。

我們的車停下來,倚托著一棵樹,架起機位直拍到這落日消失。

做背景的這棵西行路上的樹,亦是一棵大有講究的樹。

它叫左公柳。

一百多年前,左宗棠率領他的二千湘軍子弟兵,一邊栽樹,一邊望鄉,一邊抬著一口棺材前往新疆。

他去新疆時走了八個月的時間,而在他身後從西安近郊的鳳翔縣東湖起,直抵新疆的伊犁,路途上便留下了兩行樹木。落日在沉入西地平線以下那一刻,跳躍著,顫抖著降落著。它先是微絲不動,突然,它顫抖了兩下,往下一躍,於是隻剩下了半個。

半個的它繼續依戀地慈愛地注視著人間,好像有些貪戀,不願離去,或者說不願離去正在注視著它的我們。

但是,在停駐了片刻以後,它突然又一躍,當我們揉揉眼睛,再往西看時,它已經消失了。

一切都為霧靄所取代,我們剛才見到的那一場奇異的風景,恍若一場夢境。

第二個帶給我巨大影響和深刻記憶的是在羅布淖爾荒原上看日落。

我們是從迪坎爾方向進入羅布泊的,走的是被斯文·赫定稱之為“凶險的魯克泌小道”的那條道路。

這樣,車去的方向是東南,而落日的方向是西北,我們隻是在匆匆的行旅中,偶爾地回頭關注一下身後的落日景象。

中午一過太陽剛偏西,就變得不怎麼顯明了。

像一枚灰白色的五分錢的硬幣,容易被人忽視地停駐在西邊天空。

羅布淖爾荒原上的大地和天空,渾沌一片,也是灰蒙蒙的,因此,太陽的存在甚至被我們遺忘了。

況且,那枚硬幣的四周邊緣,也不太清晰。我們向死亡之海羅布泊行進。

這裏是無人區,沒有任何的生命存在,荒涼空曠如同月球的表麵。

四周瘴氣霧靄彌漫,我們感到自己如同走入地獄,走人鬼域。為了打破這滿天壓抑,越野車司機放起了《泰坦尼克號》的用薩克斯吹出來的音樂,這音樂更給人帶來一種夢幻般的死亡感覺。整個一個下午,太陽就這樣不死不活地在我們的車屁股的地方照耀著。

說是白天吧,但是恍然如同晚上,說是夜間吧,在我們匆匆的回頭中,分明有一個物什,在西天半空懸著。

最輝煌的羅布泊的落日出現在黃昏。

那一刻,我們的越野車已經來到距古湖盆二十公裏的龜背山。

當時,在我們不經意地一次回頭中,突然看見在一平如抹的西地平線上,一輪血紅的落日停駐在那裏。

它是那樣鮮豔、溫柔。就像我早年間,家裏的牆壁上畫著的一個姑娘的紅臉蛋。

記得每個可以偷懶的星期天,我都要躺在被窩裏,瞅著那胭脂臉蛋出神。

這時我們的車停了下來,包括陪同我們一起進羅布泊的“老地質”,也都被西地平線上那輝煌的一幕震撼了。

我們下了車。我們,我們的車,還有剛才那死氣沉沉的羅布淖爾荒原的黑戈壁,此刻都罩在這一片回光返照中。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的臉,每個人的臉上都泛著紅光。我們感到自己像在畫中。

薩克斯管吹奏的《泰坦尼克號》的音樂,這時候適當其時地在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