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死祭(1 / 3)

劫世(無宴)

楔子

素色鋪滿整個祈聖殿,一直延綿至城外,百葉蓮墜滿樹梢卻不再似往日鮮活生息,黯然帶黃,風吹拂過,清冽的香中布滿死氣,鬱鬱得直悶人心。

人心——

還有嗎?

素白麻衣的隊伍從皇城魚貫而出,浩浩蕩蕩。沿途的百姓莫不是低首垂跪,沒有聲音,安靜得隻聽得到風揚起冥紙沙沙作響的聲音,隻聽得到……那些在樹梢垂死掙紮的百葉蓮慢慢枯萎凋謝的哀聲,或許每個人隻能聽見自己的心,帶著景仰和惋惜,慢慢地——死去——像是失去了生命裏最重要的信仰,這個信仰如今安靜地躺在玉棺裏,從此再也無法替他們擋去一切災難,一切厄運。

天空灰暗破敗,蒼茫無息,一切遙遠迷蒙如山間雲霧,百葉蓮依舊在凋謝,素淨的麵容沒有太多的修飾,他——安靜美好,仿佛並未死亡。

“萬意齊嶺,福澤賜天——”呼聲震地,泣聲悲慟,隻為那玉棺中的人——天下第一陰陽師,神明。

百葉蓮細膩精致,一朵朵盛開在祈聖殿簾下,清澈甘甜的蓮香氤氳了整個皇宮。昏暗的蓮花燈忽閃如將死之人的喘息,幽綠的光映照著一張蒼白容顏,額上殷紅的百葉蓮紋似要滲出血來。

他安靜地坐著,手執茶盞,眼沒有看正在宣旨的公公,而是直直穿過右邊的屏風,望向裏屋。

安公公宣了旨,見對麵的人還心不在焉,踏前一步輕喚:“國師大人……接旨吧,老奴也好回去複命。”

他垂了眼眸,隻一瞬便流轉到聖旨上,語氣波瀾不驚:“公公回去複旨吧,就說……神明遵旨。”

“是,那老奴告退了。”安公公歎息一口氣,視線也瞟向裏屋,他明白那屏風後麵什麼也沒有,有的——隻是一口棺材。

“安公公……”就在老太監要踏出門去,突然,年輕的國師大人難得地開口問話:“我錯了嗎?”

聞言,安公公愕然轉身。蓮香撲鼻而來,國師大人手中執著聖旨,依舊坐在椅子上,沒有半點情緒波動。

“國師大人,沒有錯……”老太監咽了下口水,答得和往常一樣。國師大人沒有錯,為這天下,為這皇室做的一切都沒有錯——哪怕枉死了很多生靈——可是,這樣的事,皇上不在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隻要江山太平,隻要皇上不在意,那麼這個世界上誰還有資格去怪罪國師大人?

“沒有錯……”神明輕喃這三個字,眼神又不自覺地飄去屏風後麵半晌,他緩緩站起身,落了一室蓮花,“有勞安公公奏明皇上,昨日絕命破軍星落西山,六煞五鬼歸位東南,主生氣的貪狼黯然無光,隻怕這次大凶之至啊。”他頓了頓,忽略安公公錯愕的神情,繼續開口:“若是神明不能完成此次重任……煩請安公公懇請皇上成全神明。”他撚指為蓮,點塵不驚,仿佛剛才所說的話並不是為自己而說。那些關於禍福,關於死亡,關於……遺願的話。

“國師大人莫開玩笑。”安公公的話有些幹澀,他的笑也頗顯僵硬,國師大人十年來從未說過如此重的話,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國師……像是累了,困了,倦了,仿佛一觸碰就會消失無蹤,化成滿室蓮香。“大人定能安然歸來!”他微微躬了身,禮儀周全地一鞠。

“回去吧,夜深了。”仿佛並未聽見安公公說什麼,或者他根本不想聽,隻是回了禮貌的話。話音剛落,他揚手之時,手中現百葉蓮,他仔細地看蓮,也不去注意安公公是否已告退。

“雲澤,我很想你……”他的話同樣輕薄如蓮,眼睫微蓋上眸中黯然的光,“很想……”他又加了句,轉身慢慢步進屏風之後,手中的百葉蓮悄然落地,散成一片狼藉花瓣。

直到那些虛無冰涼的聲音消散在千萬盞玉蓮燈的熒光下,祈聖殿百葉玉蓮驟然凋謝,殘香猶存。

他轉進屏風後,巨大漆黑的棺木奪人眼眸。他隻是愣愣看著,仿佛害怕又像是對待極其神聖的東西,有些不敢觸碰,好似自己會玷汙了那份沉寂,那安然寂靜的神韻。

半晌,他終是行至棺木旁,抬起的手在微微遲疑後還是扣住了棺尾,猛一推,“哢”——棺蓋鬆動,他“刷”地抽過蓋子,心跳在那瞬還是有半分停止。

明明看了這麼多次,明明知道結局,為什麼每次掀開這棺木前還要存著希望?

神明自嘲的笑意繞上嘴角,他仔細地端詳棺木中的女子。

與自己沒什麼分別的蒼白臉色,她卻多了份死灰——如此明顯的證明她已不是人間的一部分。

“雲澤……”他的話語輕柔,如同雲上之霧,縹緲不可追,“我是不是很自私?”他伸出手,開始一寸寸觸碰她冰冷的肌膚,指尖接觸的涼意滲透到自己骨血——不可存在的希望就該滅亡——所以,他願意一次次這樣提醒自己,這樣折磨自己,一次次用這樣的方式告訴自己——她已經真真正正死亡了,那些歡聲笑語再不會重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