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3 / 3)

知她必是心有餘悸,向擎體貼地扭轉話題:“你的背包有沒有幹淨衣服?”

她吸了吸鼻子,“有的……不過不能穿了……”

“沒用防水布包著?”

“沒……”

他頓了一頓,鬆開摟抱著她的手,抓過自己的背包拉開要掏些什麼。

可可頓覺溫暖流失,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你的反應很符合正常的步驟。”他掏出一件自己的棉衫和風衣遞給她。

“什麼……意思?”

“感冒。”

可可瞄了一眼,“衣服不合穿……”

她戒備的小樣令向擎“哈哈”一笑,“衣服不合身不是好理由,現在更不是害羞的時候。”他別過腦袋,笑說,“放心吧,有賊心沒賊膽是我的寫照,我不會偷看,快換上衣服!”

蒼白的小臉升起兩朵紅暈,知道不應推辭,可可扭捏著接過衣服,調轉身子,把濕透的棉恤和胸圍全數脫下,套上他大得嚇人的棉衫。一垂頭,才發現領口處竟然幾乎開至胸部上方,她連忙再套上另一件黑色風衣,將拉鏈嚴嚴密密地拉至頂部,卻仍然隻到頸骨處,隻得囁嚅說:“行了……”

向擎回頭看看風衣鏈子拉得老高,把領子豎起,仍然頂不到下巴的可可,笑了。又垂頭往背包裏掏了一陣,拿出一個疊成巴掌般大小的東西,“把濕衣服收起來用這膠袋包好,放回背包。”

可可紅著臉接過來,原來是個小膠袋,連忙把堆在左身側的濕衣服收拾進去。

期間,向擎把頭燈調至最暗光線,不動聲色照看周圍的環境。四下俱是密密麻麻的玉米,再無可疑之處,便低低地說:“現在是晚上九點,一般村民已經入睡,但我們還是要在這兒再坐一會,過了十點才離開。”

“為什麼?”

“必須回複體力,在天亮前回到酒店收拾,日出前坐上出租車離開此地才算安全。”

她的小臉複又青白,“不用吧,怎麼要這樣匆忙呢?剛才天色昏黑,他們應該看不清楚我的樣子……”

“他們的確看不清楚。”向擎屈腿坐在她身旁,兩手搭放在膝上。依然是那種無論立身何處,都能安閑寬厚的氣度,“但他們可以根據你留下的自行車查出你在何處租借,相貌如何,甚至更多的東西。除非你是用雙腿逛至此地的……不過應該沒有這個可能吧。”

她一呆。

“如果可以,請告訴我你發現了他們什麼秘密?”他看她一眼,“雖然我不一定要知道。”

她垂頭不語,半晌,反問:“你又為何在此地出現?”

“理由非常簡單。我愛好遊蕩和攝影,聽得此地有村民私種罌粟,便沿途慢行,想著要親睹它妖豔的芳容並攝影留念。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心中知道此行有點危險,還是抵擋不了罌粟花烈火般的誘惑,要親眼目睹並攝影幾張才甘心。”

此人身手敏捷,若隻此目的,未免欲蓋彌彰,“碰見你時已是傍晚,要攝影也不至於這麼夜吧?”

“除了罌粟,我也想沿河而下拍攝這兒大片的青黃水草,聽說在黃昏之時,它們才會像美女蛇般展示她的妖豔、像毒菇般綻放她的絢麗……好吧,輪到你說了。”

“那你打算晚上睡在哪?”

“沒想過。”

“啊?”可可瞪大眼睛,“你是鐵人啊,不用睡覺呢?!”

“野外露營對我而言是家常便飯。”他笑了笑,“我與你同是孤身流浪,性質卻不同。看你,定位儀沒有,指南針沒有,背包沒有防水功能,整一個賭氣要離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喂喂,別扯開話題,快說為何到這裏。”

偷眼瞄了瞄他那形如巨無霸般的大背包,她咬住嘴唇,直至泛白了才說:“我……我現在心有餘悸,實在不想回想剛才的恐怖經曆……你、你就等我靜會兒再說吧。”

“原來這樣。”向擎舉手伸了個懶腰,右手卻停在半空,隨意撩起身旁一株玉米苞的須兒輕輕捋著,一副“說不說由你”的表情。

可可最怕別人輕視,忍不住又說:“其實,剛才若不是你救我,我早已被人……”咽間一堵,她說不下去。

“不要輕易在男人麵前流淚。”他縮下捋著玉米須兒的手,拍了拍她的發頂。

敏感地覺得他的力度放得很輕柔,甚至比對待玉米須兒更輕,她的心頓覺舒暢了許多。

可惜,他隻是拍了兩下,手便再度轉向另一縷玉米須兒上。

她一吸鼻子,竟然有些妒忌那縷米黃色的玉米須兒,便賭氣說:“男人又怎麼樣?他們是鐵鑄的?不用吃喝睡拉?”

“明知不是這個意思,就要曲解成這樣?”他怪怪看她一眼,突然笑說,“不過我這人性子散漫,不喜歡說滿嘴好聽卻違心的話,我媽就常說因為我是這樣才弄得三十好幾還是孤家寡人!”

她小臉立即漲熱,“我這人嘴不甜,學不乖,明明不是這樣想,說出來就會變了味,對不起……”

“雙目黑白分明,晶瑩明亮,心地必也差不到哪裏去。”向擎微笑,“你就是這種人。”

她更加開心,聲音卻低了下去:“你……你就看得出來?”

“相由心生嘛。你肯說此次事故的原因也罷,不說也罷,我本一閑人,不但無心害人,更無意從任何人身上得到任何好處。但你現在處境凶險,最好聽我話盡快離開此地。”

“嗯……”

“好吧,反正還要待好一陣子,咱們先吃點東西。”他拉過背包,在裏麵不停掏著。突然,他一揚手“啪”地打在自己大腿上,“喲,好大的蚊子!”

可可忍不住“撲哧”笑了。

向擎瞅她一眼,“你的笑容給人一種很快樂的感覺。”

“是嗎?”她想了想,複又笑了,“你說得好像我們很熟悉似的,其實隻見過三次麵。”

“兩次吧?”

“是三次。”她肯定地點頭。

向擎想了想,望著她牽嘴淡笑,以示認同。

橙色的光線下,可可清楚見到他雙目晶瑩閃爍,似是萌動著一份奇特的情意!心房像被什麼撞開了,隨即“怦怦”亂跳!

他麵露如此表情,必定對她感覺不錯。最要命的是……她好像也對他很有好感……此時孤男寡女,月黑風高,如果現在他要求吻她……她會配合的……

要死了!她怎麼可能對一個隻見過三次的男人有這種念頭!可可拚命自我唾棄,視線鬼祟睨著他不停掏動著背包的雙手——希望掏些能吃的東西,哪怕是一條花生糖或一塊朱古力,借以稀釋突然萌生的曖昧。

是了,她背包裏也有吃的,今天出門前在路邊小食店買了兩隻粽子,十數個小籠包,還有大包的朱古力。可可立即拉起放在腳邊的背包,手卻僵在半空……

向擎瞅她一眼,掏出兩支朱古力,遞一支給她,“你那背包不是防水的,食物能吃也相當難看。現下又不是彈盡糧絕,吃我的吧。”

看了一眼像隻濕毛狗般伏在腳邊的背包,可可沉默地接了過來。

兩人悶聲吃著。半晌,向擎突然輕笑。

“笑什麼?”她看他一眼。

他仍然輕笑不語。

“有事不說清楚,就知道陰惻惻地笑!”為了剛才莫名湧動的情意,她微顯賭氣,“男人都這樣,喜歡說一套做一套,背著親人幹這樣弄那樣的!對家庭是,對親生骨肉也是!到了實在沒有辦法掩飾的時候,就死鴨子嘴硬,指責身邊的人不懂關心他,對他不夠好才會向外發展!”

“什麼意思?”他皺皺眉頭,“你說誰?你父親?男友?”

她咬唇不語,卻不後悔。

向擎聳肩,撕開朱古力的包裝紙,有滋有味地咬了一口嚼著,“這有什麼出奇,利益關頭,出賣人和被出賣隻是一種關係,相互熟悉才更容易發生問題。”

察覺他有安慰之意,可可輕“嗯”一聲,不免為自己剛才的態度而後悔。

“要學會調節情緒,別把思緒長留在某一時段,會快樂些。”

她看著他,“所以你很灑脫,很快樂?”

“我本非神童,通常是摔跤後才知道小心。”他笑說,“不說你不知道,我八歲才讀一年級。”

“我也是呢。”她“撲哧”一笑。

“看你樣子挺醒目的,不像那麼蠢。”

“你也不像啊。”

“很不幸,鄙人正是如此笨蛋。”

“才不是!你精明著呢。興許是後天努力,也調教得好,就聰明過來了。”

向擎哈哈大笑。

她也笑了,頓一頓,突然輕歎:“做人不要太聰明才好,蠢點,痛覺才不會靈敏,日子才過得舒心。”

“你的人生觀?”

“消積吧?其實也可說是積極。”她“格格”低笑,“熱愛生命,總是想著怎麼令自己過得舒心。”

他微笑,“你有一副清新直白的性子。可以笑如烈火,可以愁如秋雨。”等她愣瞪著過來的時候,他又說,“你其實很可愛。”

她胸口“怦怦”劇跳,卻裝作傻大姐般幹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我可愛?你開什麼玩笑啊?”

“就當我說笑好了。”他牽起嘴角,“在候車室時,你為什麼對我咧嘴笑?”

“啊?有嗎?好像有的,嗬嗬……”她幹笑兩聲,“當時你橫七豎八背著很多行李,樣子滑稽嘛,看著就想笑了,怎知你正好望過來……”

“原來是我該死,幹擾了姑娘的興致。”他笑著睨她一眼,“怪不得在火車買煎餅時,你對我非常不滿。”

“有嗎?”她繼續裝傻。

“幸好是夜晚,天氣清涼,姑娘突發一點善心,替我蓋上被子了。”

小臉“刷”地漲紅,卻恃著光線昏暗,可可死撐,“我哪有替你蓋……沒有啦,一定是你覺得冷了,條件反射地拉過被子蓋著自己……”

“原來如此。”

可可小臉越顯火熱,“不就是這樣嘛,還會怎麼……樣……”

向擎“哦”了一聲,竟似微微失望。

兩人一時沉默。

半晌,他緩聲問:“是否你總是習慣與人保持距離?所以從來小心不卷入人情債務,即使當的是債主?”

她心頭一凜。

“我覺得失望。”

“為什麼?”可可努力鎮定。

他一攤手,“還以為自己外形端正,熱心助人,這樣自我認可的同時,發現竟在不遠處有一女孩看著我俏皮地咧嘴笑,心中竊喜,猜她必是對自己有點好感,怎麼一旦對質,才發現自己被完全否定,哈哈——”

語氣似認真也似調笑,他究竟什麼意思?可可抬眼看去,見他仍然在笑著,俊朗的眉毛和閃爍的眼眸並不曾掩飾內中一絲戲謔!

她驀然失落!或許,他真的覺得自己可愛,隻不過這樣的認知,緣如他期望一次異地豔遇,一場露水情緣,以抒解旅途寂寞。如果雙方意會,會一致認可,隻講求肉體歡愉,不問情歸何處。

鬱悶在胸口漸漸堆積。雖然猜到表裏優秀的他不會脅迫女人……但於她而言,這代表一種失望。

人與人之間,總得先有一種關係維係著,方能同桌進食、同屋而居,乃至同床共枕……她不是喜歡愛情快餐的女人。

“時間不早了,要啟程啦。”向擎拍拍腿站起來,望著她朝出手。

可可抬眼,他的眸子掠過一絲故作輕閑的神色——是為剛才的話內疚了,因而掩飾?

想到這裏,她心裏的氣竟又莫名下了。對他印象一直很好,何況於別人,她從來要求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