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中國人聚在一起,少不了中國人的習氣。蒲齡恩被安排在正中尊位,儼然一“洋大人”做派;中國人則按關係的遠近,從中心到邊緣依次就坐,恰似“晚清官員”。與五月份那次聚會相似,計劃中的聊天很快變成了采訪,落入一“晚清官員”提問,“洋大人”答問,其他人作聆聽狀的模式,氣氛很是拘謹。好在十來分鍾後,可能覺得如此聚會實在太過無聊,於是記者招待會分裂為若幹討論小組,中心邊緣的格局不複存在。除了恰好正采訪蒲齡恩的那一位必須辛辛苦苦地講英語外,其他人用中文聊起天來。曹莉正研究劍橋大學文學批評家利維斯,而蒲齡恩恰是利維斯故交,所以跟他聊了至少半小時,打聽有關情況或故事。她去蒲齡恩那邊時,我請她順便問一問,像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也是她的研究對象)一類左派思想家何以能夠被吸收到劍橋大學體製之內?
9月10日星期一
英語係“內幕”
過了一會,曹莉過來講蒲齡恩告訴她一些書上難得一見的英語係“內幕”故事。比方說,利維斯為人孤傲,跟英語係誰也過不去,未能當上教授,跟這種性格很有關係。事實上,他在英語係“體製”裏是邊緣人。他的名聲完全是在英語係以外甚至劍橋大學以外奠定的。晚年利維斯幾成孤家寡人,幾乎與所有老朋友都鬧僵了,再加患了老年癡呆症(持續了約一年半到兩年),景況很是淒涼。利維斯去世後,前來悼念或發來唁函者多為英語係以外的人,隻有蒲先生是個例外。他對利維斯十分同情。
蒲先生還說,雷·威廉斯與利維斯一樣,在英語係也很邊緣。他也未能當上教授。由此可見,劍橋“體製”對他的接納是很有限度的。可蒲齡恩認為,威廉斯很自負,自以為了不起,是個大人物,其實他講課效果很差(按,講課好不好跟他作為一位著名左翼思想家並不衝突)。蒲先生也對目前英語係有頭有臉的人進行了點評,認為除格拉菲斯(Graffith)一人極優秀外,其他人皆不足道;埃德裏安·普爾本來是威廉斯的學生和追隨者,後來越變越右,明顯偏離了其導師的立場,再後來更一心一意當官,當了係主任不說,還幾次競選副校長(劍橋大學正校長是名譽性虛職,目前由女王丈夫菲利普親王擔任;副校長負責具體日常事務,握有實權),但幾次都因差那麼一兩票而功虧一簣。
9月10日星期一
淩淑華與布魯斯伯裏小組
下午在校圖書館外遇到曹莉,她說又讀到了有趣的東西。問是什麼?她說,利維斯率先在劍橋大學英語係課堂上講《尤利西斯》;校方以為有傷風化,提出嚴重警告。我說這不跟他在《偉大傳統》(The Great Tradition)裏的立場不一致嗎?在這部含有他一生最重要思想的著作裏,喬伊斯是明明白白被排除在英國小說“偉大傳統”之外的。是不是因為受到校方壓力而不得不改變立場,否則《尤利西斯》也在“偉大傳統”之內了?
我也告訴曹莉,8月3日《泰晤士報文學副刊》有一篇較短的書評,講薩查·淑玲(譯音)·維蘭德(Sacha Suling Welland)所著傳記《夢瑩千裏》(AThousand Miles of Dreams)。書中一個重要人物是1920至1930年代中國的著名才女淩淑華。說她與瓦奈莎·貝爾(Vanessa Bell,“布魯姆斯伯裏小組”的核心人物,維吉妮亞·伍爾夫的姐姐,圈內藝術理論家克萊夫·貝爾的妻子)的兒子朱利安·貝爾相好,背叛了她那老實巴交的學者丈夫;那時朱利安正在武漢大學英語係任教,愛她愛得神魂顛倒,鬧得滿城風雨,最後帶她逃回英國;既然準兒媳來了,瓦奈莎便努力演好準婆婆角色,把她介紹給布魯姆斯伯裏圈子的其他人物,想方設法使她融入此精英集團;但淩淑華極任性,遠不像一般中國女性那樣謙卑含蓄,很快得罪了所有的人;瑪嘉麗·斯特拉奇(Marjorie Strachey,著名文學評論家利頓·斯特拉奇的妻子)在她麵前感到“恐懼”,亞瑟·威利(Arthur Waley,漢學家)則“逃之夭夭”。
9月11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