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時間收到消息的封容趕到了審訊室,但是醫療組的組員們小心翼翼地覷了他一眼,然後搖了頭表示救不回來了,好些個被迫叛變的部員們的隊友都圍在旁邊,見狀,好幾個人的眼淚刷拉就掉了下來,當醫療組的組員們把屍體抬出來的時候,他們走近去看了一眼,直接就趴在還溫熱著的屍體上大哭起來,可是誰都沒說他們這麼做太不值得,因為如果輪到他們身上,他們未必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即使靈安全局可以酌情減刑,但是害死自己並肩多年共同戰鬥的戰友這種坎兒,怕是一輩子都邁不過去了。
封容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幾乎所有人都痛哭流涕或者低頭無聲抹眼淚的場景,林映空走到他身邊,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微微用力按了一下,小聲道:“別難過,部長,這不是你的錯。”
封容回過頭,看向林映空,他的眼睛裏沒有任何心虛或者退縮的神色,隻有一片無盡的蒼茫的凝重,他用陳述的語氣說:“但是這的確是我下的決定。”
無論是犧牲的成員,還是自殺的被迫叛變者,其實都在他的計劃的可允許死亡名額內,封容知道用這樣冷冰冰的詞來形容這些屍體的話未免太過殘忍了,可是這是他定下的計劃,他冷眼旁觀的發展,這些死亡即將有一部分壓在他後背的沉重的十字架上……
他坦然地接受,並毫不猶豫。
沒有什麼犧牲是必須的,沒什麼非正常的死亡是不需要背負疚感的,封容的背後壓了很多很多東西,他清楚並且深深地明白這一點,但是他不會被自己的負疚感壓垮——如果是以前,也許他會,不過現在……不會了。
林映空看著封容眼中近乎深深隱藏著的悲傷和堅定,仿佛真的那麼無堅不摧平靜如水似的,他沉默了片刻,才在一片慟哭聲中輕聲地道:“沒關係的……”
封容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嗯?”
林映空差點兒伸手抱住他,隻是周圍的氣氛不太適合那麼溫情的擁抱,他隻能繼續輕聲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覺得難受的話,其實把難過表現出來都沒關係的,說出來,或者在臉上展示出來都可以,我……和大家都不會覺得很奇怪,這是你可以做的事情,”他頓了頓,篤定地又重複了一遍,“對,這是你可以做的事情。”
封容頓住了,好半晌後,才有點遲疑地說:“好吧,其實我有點難受。”
這個時候,宗少賢也慢了一步推著肌腱受傷不得不坐著輪椅的祝孟天衝了進來,他一進門,就看到那幾個擔架車上蒙著白布的屍體,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裏了,有比較感性的女性部員跑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大概是提了一下事情經過之類的,宗少賢抬手打斷了她的敘述,走到了那些屍體旁邊,抖著手逐一拍過那些在大哭著的部員們的肩膀以作安撫,等這些事情做完了,宗少賢就有些茫然地站在了那裏不再動彈,頭頂的白色短發都仿佛變得更加蒼白了。
祝孟天自己推著輪椅走到他身邊,小聲地說了句話,宗少賢瞪了他一眼,但是瞪到一半就忍不住了,半蹲下來趴在了祝孟天的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的,眼見著便是當場哭了,祝孟天拍著他的後背,看口型是說了幾句“哭出來就好”“分部還等著你”之類的話,可是他自己的眼睛裏也溢滿了悲傷,仿佛再滿一點就要盡數倒塌出來了。
封容其實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直白又坦蕩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了,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小到有記憶以來,他似乎從來都不能很直白地把情緒展露出來,不然等待著他的將會是無休止的厄運,就如同小時候他在母親麵前露出自己對母愛的渴望,得到的是幾乎要了他半條命的毒打,就如同他後來企圖拽著百裏夢鄢這一根救命稻草不放手,最終卻是以一個反派的角色間接毀掉了他弟弟的愛情,他狀似平靜地麵對這一切,實際上內心都是手足無措的慌張。
此時此刻,也許是看著一向都自尊心很強的宗少賢就這麼趴在祝孟天的膝蓋上哭泣,也許是麵對這一幕的悲情有所感觸,封容沉默了許久,平靜近乎僵硬的臉上慢慢地列出一道縫隙,把裏麵的最真實的情緒展露了出來,他看著林映空,眼角微微變紅,聲音都暗啞了:“你說得對,我很難受,跟我是不是沒保護好他們沒關係,就隻是……單純的難受。”
林映空緩緩地點頭,“我明白。”
“……我知道你會明白的。”封容如是說,最後還是忍不住張開了五指,擋在自己的半邊臉上,倉促之間,一滴淚從他指間的縫隙裏掉了下來。
那一瞬間,林映空幾乎心痛如絞,他忽然不知道讓他的部長把這些情緒展露出來,到底算是在幫他……還是打破了他的鎧甲,讓他變得有軟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