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古道和《嫁》的合作已經全部結束。

仲古道出麵請眾人吃了頓餞行酒,飯局上眾人說說笑笑,仲古道待黃梅子也如一般同事,並未露出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

倒是黃梅子端起酒杯來主動向仲古道敬酒,“來,我這個主編代表《嫁》敬你一杯,希望我們日後有機會再合作。”

“我相信,會的。”

他一口飲盡杯中酒,直直地望著她,他的眼神坦蕩到毫無避諱。她也坦誠地回望著他,“什麼時候娶老婆啊?若我記得不錯,你今年該三十了吧!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小心變成‘剩男’。”

“你還不是一樣,快成‘剩女’了。”他不由得調侃起她來,“有好男人就不要再猶豫了,還不趕緊撲上去。”

一旁的溫又微忙插嘴:“仲老師,你之前不是挺喜歡我們黃主編嘛!你怎麼不追求我們主編呢?”

他複又倒上酒,端著杯沉沉地望著她,“我是壞男人,不配得到你們主編。”一口飲盡杯中酒,這便是告別了。

“你們吃,我臨走之前還要見幾個老朋友,先走一步了。”

仲古道擺擺手,最後看了黃梅子一眼,終究還是走了。

望著他的背影,黃梅子竟有些悵然若失。他終於走了,她的生活終於回到沒有他的那五年。她該感到鬆了口氣才是,為什麼心口反倒墜墜的,好像掛了秤砣似的沉重不堪?

不去想了,她端起杯淺淺地呷著酒,再想不到早早離去的仲古道不是去會什麼老朋友,而是去了她的辦公室。

打開抽屜,他打算將送給她的禮物放進去,不期然卻看到了一件熟悉的東西——他的《伴》。

五年前他送給她的《伴》,還留在她的身邊啊!

她說她剪短了頭發,關掉了一切與從前的聯係,他還以為這幅《伴》也不在了,沒想到一直就躺在她的抽屜裏。明明留著卻不掛在明處,她在掩飾什麼嗎?

手撫過那幅作品上的狗狗和它頭頂的星星,仲古道的嘴角浮現濃得化不開的笑意——他的伴啊!

黃梅子早上剛一進辦公室,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打頭一瞧,那幅被她一直收在抽屜裏的《伴》居然被掛在了牆上。

誰來過她辦公室?

黃梅子打開原本放《伴》的抽屜,卻發現原本放《伴》的位置多了一本相冊。她隨手翻開來,相冊裏竟全是她!

工作時的她,閑暇時的她,吃飯時的她,發呆時的她,睡著時的她,還有……穿著婚紗的她。

是仲古道,一看就是他的拍攝風格。他究竟是什麼時候拍下了如此多姿多彩的她?她竟絲毫不曾察覺。

手指撫過照片上的自己,原來任何女人一穿上婚紗都像要出嫁的新娘,笑得那樣幸福,那樣甜美,直叫人動容。她一頁頁地翻過,手指停在最後那幅照片上。

這幅照片很奇怪,拍攝的竟然是鏡子中的影像。主角仍舊是她,一身白紗的她站在鏡子跟前,直直地凝望著鏡子中的仲古道。

而拍攝照片的人卻借著鏡子拍下了她極力掩飾的這一幕——她沒能放下的愛。

他知道,她那沒能藏住的心意,他都知道。

黃梅子以為生活重新回到了仲古道再度出現之前,她以為他們應該再不會見麵才是。

星期六,她照例去糖天使關懷中心做義工。來這裏的寶貝都是唐氏兒,他們在這裏接受一定地幹預治療,包括肌體、智能及情商方麵的訓練。

不僅是這些天使,還有他們的父母。

糖天使在這世間活得艱難,他們的父母活著更不容易。養孩子的壓力,來自社會的壓力,還有他們自身心理上的壓力。在這個地方,因為同病相憐的關係,父母之間可以做些交流,彼此也無須隱瞞、戒備,讓他們可以輕鬆地脫下那層硬裹在身上的堅強外殼。

隻要黃梅子得了空閑便來這裏做義工,照顧那些天使寶寶的過程,也是她尋求自我慰藉的道路。

“寶貝們,阿姨來了。”照例先要和寶貝們熟悉一下,黃梅子拿出自己的殺手鐧,“來來來,寶貝們有糖哦!先告訴阿姨,這裏有幾顆糖,說對的就有糖做獎勵。”

“糖糖糖!要糖!”

幾個寶貝爭先恐後地要糖,都不肯乖乖回答她的問題。鬧得她沒辦法,又不能輕易放棄,黃梅子正在想辦法,卻聽身後響起一道男聲——

“不可以這樣哦!要想吃糖就一定要數出到底有幾顆糖,要不然可吃不到哦!”

黃梅子抬起頭來癡癡地望著眼前驀然出現的人,“仲古道?”

“對,叔叔叫‘仲古道’,你們要叫我‘仲叔叔’,來,跟我說——仲叔叔!仲叔叔!”他一遍又一遍耐心地教著孩子們如何打招呼,如何表達感謝。

黃梅子隻是傻愣愣地看著他,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走了嗎?

一路狐疑,直到寶貝們混在一塊做遊戲,她才有工夫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裏?”他還有工夫跟她嬉皮笑臉,“上麵有貼告示牌說仲古道不能進入中心嗎?”

誰跟他開玩笑?她是真的想知道,“你是因為我在這裏,才來的?”會不會她太多心了?

人家很不給麵子地駁回了:“不是。”

太傷自尊了,黃梅子嘟著嘴悶不吭聲,隻剩下他一個人在說話。

“我錯過了和唐唐在一起的時間,我想照顧這些寶貝是上帝給我彌補的機會。”偏過頭來,他滿麵得意地望著她,“至於見到你……那是上帝給我額外的獎勵。”

他故意的,故意逗她!

“大攝影師不忙嗎?可以閑閑地留在這裏偷懶,時不時地還跑來做義工?”她還以為他有做不完的工作,接不完的商業拍攝,放不下的專業作品。

他的答案是:“我休了一年的假。”

一年?“你要這麼長的時間做什麼?”他在休產假嗎?比產假還長啊!

“追回我丟了五年的孩子他媽。”他望著她,直直地望進她的靈魂深處,一並將自己的靈魂奉上。

他還真夠直接的。

黃梅子別開臉裝作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想逃?哪有這麼簡單?

“你倒是很聽話,沒有私自賣掉我送你的那幅《伴》啊!”

他閑閑的一句話,頓時讓黃梅子逃不掉了。《伴》果然是他替她掛到牆上的,他還真是很自動自發啊!

他繼續沒完沒了地兀自說下去:“現在那幅《伴》已經可以賣到二十萬了,你怎麼沒把它賣出去呢?”

這樣閉上嘴巴,乖乖地毫不反擊顯然不是她的風格啊!“是誰送那幅《伴》的時候小氣吧啦地威脅我——你不準拿它去賣錢哦!要是讓我知道你拿這幅《伴》去賣錢,我就通緝你,說你是小偷——我還敢賣嗎?”

“你倒是很聽我的話啊!”仲古道滿意地直點頭。

黃梅子更火了,叉著腰衝他吆喝:“不是啊,我不是因為怕被你逮到才留著那幅《伴》的。不都說創作者死後,作品會更值錢嘛!我想等著你死,然後賣個大大大天大的價錢。”

“是嗎?”他遙遙地望著她,眼底閃過一抹悲傷。

不是吧?這樣隨便說出口的一句話也能傷到他?黃梅子手足無措地偷偷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才好。

他卻主動說開了:“我真的差點死掉。”

“什麼時候?有沒有怎麼樣?留下什麼後遺症了嗎?”她脫口而出的擔心出賣了她的心。

偏在這時候仲古道換上一張玩世不恭的賊笑,“我可以告訴你,隻要你答應做我孩子的媽,怎麼樣?這個交易劃得來。”

又耍她!黃梅子怒了,“剛剛什麼差點死掉的話也是故意說出來騙我的吧?”懶得跟這種人饒舌,她去看看她的糖天使們。

她剛站起身就聽到寶貝們一陣尖叫,而後出來呼叫聲:“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她慌地往水邊跑,仲古道已經一躍跳進水中,奮力向那個落水的天使遊去——

“沒事了……沒事了……”

好在仲古道水性不錯,很快地就將落水的寶貝救了起來。那孩子嚇得摟緊他的脖子,在他的懷裏嗷嗷大哭,再不肯離開。

將寶貝抱在懷裏,渾身濕透的仲古道不住地出聲安慰:“好了好了,老師不是常說你們是天使嘛!你們有厚厚的翅膀,落了水當然飛不起來嘍!隻當是洗了個澡吧!有點涼,以後不能一個人跳進這麼大的澡盆裏嘍!”

好說歹說總算將孩子交到了他母親手裏,黃梅子早已準備了大毛巾,丟到他手裏,“全身都濕了,去更衣室換件衣裳吧!”

“我車上有運動時穿的衣服,我去拿。”濕衣服裹在身上真難受,仲古道一邊走一邊脫去上衣,露出赤裸的胸膛。黃梅子不小心瞄了一眼,正想抽回目光,她卻再拔不走自己的視線。

他的腹部大大小小全是傷疤,竟多大十餘處,其中最大的傷口約莫縫了十幾針,最小的也有她的大拇指那麼大。

他剛剛玩笑似的提及曾經差點沒命,難道就是說他身上的這些傷?

抑製不住心中的忐忑,黃梅子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身上的傷口是怎麼回事?”

仲古道低頭看了看,壓根沒當一回事。他抬起頭來碰觸到她緊鎖的眉頭,他才知道,他嚇到她了。

慌忙拿濕衣服遮住腹部的傷口,他不在意地搖搖頭,“以前弄的,很久以前。”

少騙她了!黃梅子跟他嗆聲:“我們倆曾經在一起過,你身上有沒有傷疤我會不知道嗎?什麼很久以前?這分明是這五年裏受的傷。”

她的擔心換來的竟是他的玩世不恭,湊到她跟前,他毫無正經地拿她打趣:“我們倆就在一起睡過一夜,還是黑燈瞎火的,我身上有沒有疤痕,你確定你看清楚了?”

“什麼什麼?我說的不是那個在一起,而是那個……那個……”她的臉燒紅一片,他根本是惡意曲解她的語意。

她急趕了幾步走在前頭,先他一步上了車,省得又被他調侃。

仲古道跟著她上了車,想也不想就開始脫褲子,從裏到外脫得一絲不掛。嚇得黃梅子想打開車門,跳出升天。

還往哪裏跑啊?他上車的同時已經鎖上了車門,任她再怎麼用力也是打不開的。

“怕什麼?我能吃了你嗎?”

換上運動短褲和T恤,他發動汽車,直接往仲家開去——

門打開的瞬間,黃梅子站住了,不敢再向前跨一步,她還記得她最後一次來這裏發生了什麼。

那天,她把自己的愛,自己的心和自己的全部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這裏,記錄下他們之間最親密的那一夜,親密到再也沒有人能夠介入。

她記得,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而她更記得,她,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這一點是誰也無法改變的,無論他再怎麼喜歡哈瑞兒,無論以後他跟任何女人在一起,這個事實永遠不會改變。

重新站在那張大床前,往事曆曆在目,一幕幕在黃梅子的眼前浮現。她以為輕易忘卻的記憶原來隻是被塵土掩埋,他好似一道風拂去那些塵埃,記憶又竄上來撥動她的心弦。

這才發現,她的心,從未自他的身旁離開。

默默地站在那裏,直到站在她身後的他伸出手臂將她緊緊環繞。他的唇親吻著她的頸項,直吻到她的靈魂深處,勾起那停歇了五年的記憶。

“我想你。”他在她的耳邊一遍遍地念著那些魔咒,“我想你,我以為我可以輕易忘記你,原來不行。我想你……我好想你……好想那些你在我身邊的日子。黃梅子,怎麼辦?我栽在你手上了。”

掰過她僵硬的身體,麵對著麵,他脫去上身的T恤,露出那布滿傷痕的腹部,將最真實、最直白的自己袒露在她的麵前。

無法抑製,她的手指在顫抖,一點點撫摸著他身上的每處傷痕。她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他似的。

她的指尖似火,熨燙著他的每寸肌膚,將他徹底點燃。

“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什麼時候?到底怎麼發生的……”

“噓!”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上,禁止她一切的憂心忡忡。吻上她的耳垂,他的低語好似酒將她醉倒。

“不要說話,隻要讓我愛你就可以了,隻要你允許我——愛你。”

三十歲的剩男,二十七歲的剩女,一對曾經睡過的舊情人,在這樣寂寥的夜裏,在如此曖昧的氛圍裏,在彼此袒露心意的時刻,可以做些什麼?

答案,不言而喻。

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黃梅子不是一個人裹在被單裏寂寞地等待黎明,而是被床單下那隻不安分的手給弄醒了。

睜開眼,他的手臂將她整個人環抱,緊緊地將她困在懷裏。這一次,他真的不曾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