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錯一度以為自己下了十八層地獄。
那是一種難以述說的煎熬,冰與火的兩極,反複的寒冷與炙熱,皮肉、筋骨,似被硬生生地分割,無以複加的痛,浸入骨髓。
為什麼還要受這麼多的痛?她死了,她應該沒有感覺的才對呀。
“錯兒……”
極輕極淡的呼喚遠遠地傳來,她一愣,隨即想起了段步飛。
他說要跟來的,他在哪兒?
她想要說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感覺心口一股火燒火燎,仿佛有什麼想要脫身而出
頭暈目眩之間,眼前一片白亮,還有模糊的影子晃動。
“她醒了,她醒了!”
有人在喊,還有雜亂的腳步聲,似在匆忙之間,還碰到了家什。
視線逐漸清明起來,段雲錯看見了嫣然驚喜交加的臉。
她張了張嘴,喉頭卻有撕裂的痛楚傳來。
嫣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搖搖頭,“夫人,你別開口說話,傷得厲害呢。”
原來她竟沒有死。
她既然活著,那麼——
段雲錯瞪大眼,突然抬手拽住嫣然的衣袖。
嫣然不解,“夫人,怎麼了?”
段雲錯匆匆地打著手勢,可嫣然還是很費解的樣子。
這下子段雲錯急了,努力從嗓子眼中拚出了一個音節:“段、段……”
血腥的甜膩從湧了上來,又從嘴角處流下。
嫣然大驚失色,“夫人,別說別說,傷口裂開了,瞧,都染紅了。”
她知道她知道,可是她必須知道段步飛,他、他到底是……
不顧嫣然的勸阻,她還在嚐試,很努力地想要拚出那個完整的名字。
嫣然顯然已是拿她沒有辦法,無奈地朝另一方看去,帶著哭腔求助般地開口:“殷右使,煩勞你勸勸夫人吧。”
段雲錯愣了一下——殷闌珊,她回來了嗎?
才這般想著,殷闌珊便出現在嫣然的身邊。
還是冷冰冰的臉,冷冰冰的神情。
段雲錯記得,從她留在風馳院的那一天起,殷闌珊便從未給過她好臉色看。
“嫣然,你出去。”殷闌珊簡單地對嫣然說,頓了頓,又對其他圍在一邊的人開口,“你們也出去。”
嫣然猶豫了片刻,還是依命帶著旁人退下。
待房內隻有兩個人,殷闌珊掃了一眼怔愣的段雲錯,嗤了一聲,涼涼地說話了:“段雲錯,我想從一開始,我就應該將你殺了。”
這麼凜冽的話,帶著無比的寒意,毫不掩飾對她的憤恨。
殷闌珊的視線,慢慢移到段雲錯傷口包紮處滲出的血跡,“你掙紮什麼,想死?那好,繼續,會快點。”段雲錯隻是一徑地望著殷闌珊,惡言相向並沒有讓她對殷闌珊憎恨,隻因為殷闌珊的眼,此刻滿滿地隻盛著一樣東西——
嫉妒。
她有什麼值得她嫉妒?
她還在困惑地想,殷闌珊繼續說了下去:“他果真是對你不放手,即便是死,都要一直陪你。”
殷闌珊的眼眶竟隱隱紅了起來,冰冷的神情被眼底逐漸升起的霧氣融化,“段雲錯,你是雲家人,你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他這麼為你付出?”
段雲錯默然,她大概可以猜到,先前殷闌珊眼中的嫉妒從何而來。
原來,她也一直喜歡著段步飛。
“你隻是癡傻,就能興風作浪到如此地步。”殷闌珊還在喃喃地說,“而我就這樣一直等了十數年,我得到了什麼?他隻說對我是年少時的玩笑話,而你段雲錯,才是他唯一想娶之人。”
段雲錯覺得自己的心驟然狠狠一縮,又猛烈擴張。
“你該死的,真的該死。”殷闌珊鎖定她的臉,“可我不能殺你,你尚且在世,他已瘋狂;你若死,他便一夕成魔。”
段雲錯隻抓住了她字裏行間提及的那個“他”,於是拚命忍住痛,又想發聲。
殷闌珊已料到了她的意圖,瞪她一眼,搶先開口:“你若還想見他,便留著這條命,或許還有機會。”
段雲錯知道這是在警告她,不過,她還是乖乖地躺好不再亂動,並給殷闌珊送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殷闌珊卻不領情,隻是哼了一聲,拂袖離去。
段步飛甩下的那一鞭,在段雲錯的脖頸右方鎖骨之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不可磨滅的傷痕。
整整一個月皮肉才恢複,兩個月才能發音,三個月方能連貫說話。
可見當日他下手之狠,存心要將她置於死地。
無間盟內人人都在私底下這麼說,關於個中起因,也眾說紛紜。
而段雲錯隻是一徑緘默,並不解釋。
等到可以活動自如的時候,她才獲得了燕子殊的允許,可以到閻羅殿來看段步飛。
不可否認,當她知道他還活著的那一刻,她是欣喜的,這樣的欣喜,她明白,遠遠勝過了對他的恨。
踏上最後一步階梯,走在前方的燕子殊回過頭來,望她一眼,“別再傷害他——不管是無意,還是有意。”
段雲錯不知道燕子殊對她已經看透了多少,因為他並沒有等她回話,就一言不發地折身離去了。
她回頭望了一眼燕子殊的背影,隨即垂下眼簾,默默地跨過門檻。
在無間島外,這門檻,還有另一個名字:閻羅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