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笑(風靡)
卷一 無邪拘魂引
楔子 第七具屍體
第七個了!
當那具泛黑的屍體被拉開白布,就這麼一目了然地呈現在眾人麵前之時,天仁堂內,一片死寂,令人窒息。
片刻後,幹嘔聲不斷。
“盟主!”有人起身站立,向坐在首位的人施禮,而後陰沉著臉色開口,“你總該為我堂口的弟兄說句話吧?”
華天淩斂目,手似不經意擱在椅子扶手上,“依薛堂主之見,我該說什麼?”
大概沒想到華天淩會問他這個問題,薛龍愣了一下,四顧一番,見其他人噤若寒蟬,不敢言說,他咽下一口唾沫,硬著頭皮說下去:“接二連三地有人死,恰好又都是合西盟的人,分明是有人故意找碴。”
華天淩微微笑了笑,“照薛堂主的意思,是我在當縮頭烏龜,不敢為兄弟們出麵了?”
不敢看華天淩,薛強有些不自在地回答:“我沒這麼說。”
華天淩也不反駁他的話,眾目睽睽之下,他起身走近那具被抬到大廳正中的屍體旁,蹲下身來,仿佛對那恐怖的死狀視而不見,他舉起手來,身後立馬有人遞過一把鋒利的小刀。
一幹人等,包括薛強,麵麵相覷,不知他意欲何為。
雪亮的薄刃接近死者的手腕,隻一下,刀尖劃過肌膚,拉出一條口子,滲出一絲黑色的血液。
華天淩皺眉,將死者的手翻過來,細細檢查,發現在無名指指腹處,有一道不顯眼的疤痕。
“前六個呢?”他發問,卻是連頭也沒有抬,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稟盟主。”身後有人恭敬回答,“均是中毒而亡。”
果然是這樣。
華天淩拍了拍手,抬起頭來,淩厲的眼神瞪向薛強,語調雖低,卻足以聽出他口氣的嚴厲——
“我說過的,不要去招惹雲無邪!”
川西小道,難得的一處茶肆,往來的行人在此歇息,火爆了茶肆的生意。
“小二,來壺茶!”剛進門的大漢一邊大喊,一邊拿毛巾擦拭自己滿臉的汗水,瞅著還有一處空位,徑直坐下去,“奶奶的,熱死俺了!”
說完了,這才發現和自己對麵坐著的是一位挺俊秀的姑娘家,一時間,舌頭有些打結起來:“俺粗人一個,說慣了,姑娘你當沒聽見好了。”
那位姑娘看了他一眼,繼續喝手中的茶水。
“聽說是毒王的徒孫呀……”不遠處,有唏噓聲傳來,周圍的人紛紛豎起了耳朵,“弄死了合西盟七個人,七個!據說還有其他門派的,嘖嘖,夠狠!”感慨間,不忘拉住加水的小二,“喂,你說是不是?”
小二賠著笑:“客官,小的不知。”
“這麼大的消息都不知道。”說話的人白了傻嗬嗬的小二一眼,“各大門派都在找雲無邪呢。”
“為什麼?”有人聽得入迷,開始追問。
“一個呢,聽說這雲無邪特狠,殺了不少門派的人;另一個呢,嘿嘿,傳聞她有毒王密傳的《千毒散方》。你們想想,誰要是拿到這本書,不就成了毒祖宗了?難怪追得那麼緊。”
有人的聲音已經發抖了:“雲無邪濫殺無辜,咱們要是遇上她,不就沒命了?”
“那可不是!”說話的人努力回想自己聽來的傳聞,“據說這雲無邪常年與毒物打交道,容貌其醜無比,還隻有一隻眼睛,而且啊,心如蛇蠍,性情暴烈,嗜血如狂,殺人如麻!”
已有人大呼小叫起來。
“沒那麼可怕。”
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否定,說得興致正起之人可不樂意了,循聲望去,目光落在不遠處一位俊秀姑娘的臉上。
“姑娘,你又沒見過雲無邪,幹嗎這麼說?”
“我當然見過。”那位姑娘抿了一口茶水,抬起一雙美目望了望周圍看著自己的人,似乎有些莫可奈何地點點頭,“因為,我就是雲無邪。”
一時間,本來喧鬧的茶肆突然安靜下來,眾人張大了嘴,卻又發不出聲來,麵容怪異地盯著還無動靜的雲無邪。
心如蛇蠍,性情暴烈,嗜血如狂,殺人如麻……
雲無邪起身,拿起包袱,旁若無人地從一幹成了木偶的人群中經過,走到門口,突然又響起了什麼,回過頭來,清了清嗓音,鄭重其事地開口:“沒錯,我殺過人。不過,我隻殺那些想要殺我的人。”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歎了一口氣,“希望各位今後再傳的時候,不要扭曲我的容貌和性情。”
言至此,她的耳朵突然動了動,眼角餘光瞄到有人影突襲,腳下動作,敏捷地躲過那把逼近自己的利劍,隨即抬腕,五指掃過對方的頸項。
輕微的嗤啦聲響,尖尖的指甲已是劃過了肌膚。
在江湖中,殺人,也是保護自己的首要法則。
收手,雲無邪轉頭,冷眼望剛才還一臉憨態的小二捂著脖子,踉蹌地倒退,鐵青著臉,怒目瞪她,發出艱難的音節。
“江湖正派人士……”雲無邪哼了一聲,翹起自己的手,舉給他看。
“你……”他驚恐地盯著雲無邪,但見她指甲縫中,有一層黑色的粉末藏匿其中,
是毒!
腳下發顫,小二再退了幾步,拿下自己的手,手掌間,血已暗黑。
“是箭毒木。你該聽說,七上八下九不活。”雲無邪搖著頭淡淡地笑著,輕彈指甲,黑色的粉末紛紛而下,“已是第九步,沒救了。”說完,她不再理會,轉身出門,身後,傳來重重的倒地聲。
外麵的陽光,也刺眼得厲害。
正午,山林小道,烈日當空,幸得周圍茂盛樹枝橫出,遮蔽了些日頭,稍感舒爽。
感覺身下的坐騎越走越慢,雲無邪翻身下馬,解下水囊,自己喝了些水,又舉給喘著粗氣的馬匹喝了些,這才拍拍馬背,自嘲地開口:“我大概又製造了一起話題。”
可是不能怪她。
因她不但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殺的毒王的徒孫,還攜有《千毒散方》這失傳了數十年的至尊毒書。
她勾唇,輕蔑地笑——多少自稱名門正派暗地裏爭得你死我活的東西。
無間盟早已內反,毒王已死,閻王掌權,聽說連她的爺爺,也跟著殉主。可她還活著,而且很不巧,恰好還是《千毒散方》目前的主人。
所以,她不殺人,便被人殺。
丁丁當……
脖鈴由遠及近地傳來,雲無邪回頭,小道盡頭,是一匹馬車逐漸向這方駛來。
她牽馬退到一旁,那拉車的老馬,無人駕馭,獨自吭哧吭哧三步一停,連帶遮擋車廂的藍色布簾也搖擺不定,晃得厲害。
有些奇怪,不過,她也不想去深究,隻是靜靜候在一邊,等那馬車過去。
不想,那老馬不知是負荷到頭了還是怎麼的,當從她身邊方走過,前蹄突然抽搐,猛地向前一個趔趄,跪坐在地。
雲無邪皺眉,她一向討厭意外狀況。
“真糟糕呀……”
低聲的歎息從布簾後傳來,卻不是抱怨的語氣。
正在注視那老馬的雲無邪被這聲音吸引過去,她抬眼,正巧見那藍色的布簾被一隻手掀開。
瘦勁的手指,有些蒼白,看第一眼,會認為這手的主人,身子孱弱。
而後,她看見布簾後露出的一張瘦削的麵龐,同樣蒼白的顏色。
寬大的長袍,掛在身上,根本看不見身子骨,給人的感覺是輕飄飄的,仿若一陣風,就能被吹走一般。
一個男人,一個看上去,似乎方大病初愈的男人。
“這可如何是好?”
連擔憂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
雲無邪抬眼,望已下了馬車的男人,見他蹲在車前,抬起受傷老馬的一隻前蹄,仔細端詳。須臾,又抬眼看了看天色。
自始至終,仿佛沒看見立在一邊的她。
“喂……”雲無邪終於耐不住地喚了一聲。自從三個月前毒殺了想要擄劫她的第一個觀雲山弟子,她倒沒嚐試過被人忽視得如此厲害,“那馬不行了,你最好換一匹。”
“換馬呀……又得花銀子,那連公子,想來定不肯破費了。況且一時半會兒的……”那人背對著雲無邪,嘮嘮叨叨的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雲無邪打斷他的話:“我隻知道,若是你不換,要嘛,這馬累死。”她瞥了一眼車輪駛過留下的不淺碾印,“要嘛,你自己累死。”
“說得也是啊……”來人點點頭,似乎真的將她的話聽了進去,慢慢站起身來,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車廂。
是與不是,這也不關她的事。雲無邪聳聳肩,拉過韁繩,準備離開。
走出三四步——
“姑、姑娘!”
又是那種病態的聲音,令她耳不忍聞,忍耐地回頭看去,見對方定定地望著她,表情似乎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雲無邪忍不住低頭看自己的衣著,一時竟有些懷疑自己瞬間變身為江湖傳言的其醜無比的蛇蠍女。
片刻後,在確定自己並無異常之後,她抬眼,卻見那男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用安慰的語氣在自言自語:“原來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哪……”
聽了這言論,雲無邪瞪大眼睛,敢情他以為方才與他對話的是誰?
對方顯然也發現了她不善的表情,一時有些窘迫,拱手施禮賠罪:“姑娘別多心,是我迷糊,不曾察覺姑娘還在近旁。”
竟將她忽視得如此徹底——雲無邪的麵皮抖動了一下,手握韁繩的力道不由自主大了些。發覺自己動了氣,她深吸了一口氣,緩和情緒,似笑非笑地回答:“不,是我的動靜太小了。”
“不不不,不算小。”男子好像根本沒發覺她的話外之隱,連著擺手,繼續“耿直”地解釋,“總之,是我有錯在先,這麼從姑娘麵前走過去,都沒發覺姑娘,實在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