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關上房門,隔住那夾著細雪的寒風,她微微地笑著,回過身為他撲打粘在官服上的雪。

脫下官服,木衡易來到床邊,見到床上擺著針線,旁邊放著件小小的衣襖,他伸手拿起,很漂亮的一件小襖,紅色的錦緞為麵,襟上繡著的是一朵鮮麗的牡丹,領口和胸前的盤扣是金線做成的,隻剩最下麵的一個盤扣沒有做好了,看來是做給女娃娃的。

看著他臉上露出安靜、祥和的笑容,她一時間竟有些走神了。

“做給哪家娃娃的?這娃娃真有福氣,竟得了這麼漂亮的襖子。”

荊心同臉一紅,收拾好床上的針線,自他的手上取下衣服,讓他半躺在床上,又給他蓋了薄被。今日外麵很冷,他的手那樣的涼,要好好地暖暖才行。

他任她拉著,被她安頓好,她是這樣,臉一紅話便也少了,可是他們之間湧動著的溫馨情愫卻從不因這女子的沉默而變淡。

“大姐差人捎回消息說得了龍鳳胎,不知道那兩個娃娃會是什麼樣子?聽母親說,男娃娃像母親多些,那麼應該是更像大姐了?真好,大姐的容貌英氣得很,是我們兄妹中最像父親的一個,想來父親也是開心的吧?”

荊心同坐在床邊,一隻手給他拉著,他總是這樣,回來了,無論多忙都要回到房裏同她坐會兒。

“衡,給你泡壺茶?昨日母親差人來告訴我大姐的事,也捎來了一包龍井,聞著都覺得很香。”

他睜開眼,其實對茶他知道得不多,從前也很少飲茶的,隻是她來了常泡茶給他,所以也漸漸地習慣了茶的清苦和清香。隻是,今日她可能做了一上午的衣服了,這茶不喝也罷。

“你也累了,歇歇吧。”他向床裏挪了一下。

她搖搖頭,累嗎?累的,這小襖子卻不如大襖好做,隻是給他泡茶便似休息了,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她斂眉垂目等著水開,心中卻胡亂地想開了,上次水娘生娃娃的時候,她便想著哪日裏自己也能得個娃娃,今日知道大姐生了對龍鳳胎,又勾起了這想法。若是自己也有了娃娃,那麼會像誰呢?若是男娃,就多像衡些,要有他的儒雅,有他的穩重;若是女孩,也多像他一些,有他的英氣,有他的體貼。

水撲了出來灑在爐上發出滋滋的響聲,他睜開眼睛,卻瞧見她想著什麼出了神,臉露出一種嬌羞的紅潤,他突然想知道她在想什麼。

“心同?心同!”

她猛地抬起頭,又急忙回避他的眼睛。

“水已經開了。”看著她回避自己的視線,有些慌亂地拿開水壺,他猜她想著的與他有關,又瞥見那件小襖,或許也與小孩子有關吧。

“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正紅。我倒真的想喝你泡的茶了。”接過荊心同遞過了第一杯茶,木衡易一仰頭便飲下了。然後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

她禁不住要問:“還要嗎?你已經喝了四杯了。”她用的可不是茶道中講究的如桃小杯,四杯過後,他應是不會再要了吧?

他看著她,輕吟道:“一碗潤喉咽;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四碗即可了,平生沒有不平事,便是幸福了,怎敢多求骨清通仙腑生風呢?”

這話引得荊心同一聲輕笑,她接聲道:“茶,香葉,嫩芽。慕詩客,愛僧家。碾雕白玉,羅織紅紗。銚煎黃蕊色,婉轉曲塵花。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洗盡古今人不倦,將至醉後豈堪誇。如此說來這飲茶的時辰可也不對了……這茶不似從前的清苦了,是嗎?”

“嗯,是啊,與從前飲的龍井似乎有些不同。”

“這是鳳凰茶啊!這茶產自潮州鳳凰山區,茶湯色澤微褐,茶葉條索緊、葉質厚實,很耐衝泡,說是能衝泡20次。這茶有桂花、茉莉、蜂蜜的味道,你喝出來了嗎?”

她的語氣中竟充滿了戲謔,她真的變了,從前的她是萬萬不會這樣講話的,“好喝是挺好喝的,可是沒喝出來這麼多的味道啊。心同,再給我一杯,這次我慢慢地品嚐。”

“這樣的話夫君可是要肌骨清了!”

這聲夫君可是多久不叫了?今日說來已全不同從前那樣生疏了。嘴裏說著,她手中捧來了倒好的茶。

沒有不平事,又得肌骨清,那麼是不是可以攜著她去那處她向往的水潤草長羊肥之地,不想社稷、不想王權、不想朝政,隻寵著她,愛著她,生一群兒女,快樂、幸福地活著?入口的微苦茶香換醒了他,至少現在不成,以後呢?不要去想了,現在的幸福不要讓愁緒給擾了。

“心同,下午我還要去宮裏,皇上有事找我。那就等明日吧,用過午飯我同你去趟如意樓,給你的外甥買長命鎖、如意鐲,討尋個吉利。明日還是集,順便到街上走走,雖是下午,但應比往常熱鬧些。”

透過紗簾,看著這繁華的街道,她感到什麼都很新奇,逛集市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安陽城裏官侯家的小姐夫人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曆,她們從小被教著三從四德,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有到廟裏走香火時才能出府。從前在容府,她極少出她住的閣子,她習慣了與外界隔絕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她過了二十年。到了木府有時聽小翠講些外麵的生活,繁華、熱鬧於她隻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蒼白詞彙。也許,成親那日說得上繁華、熱鬧吧,不過她蓋了喜帕,隻聽得瞧不得,那日她已記不很清了,她隻記得他扶住她的一雙手,溫暖、輕柔而有力。

“此時已沒了上午那麼熱鬧了,若是那時候來,人可多著呢!”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還要更熱鬧?這樣不是已經很熱鬧了嗎?”

街的兩旁都是些小商販,出售的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倒有不少稀奇的玩意,至少於她而言是新奇的。麵紗掩蓋下的一雙秀目一時也沒有停歇,這樣的裝束真好,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側頭,感激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是他想出這樣的裝束:一頂寬沿的帽子,四下裏垂下輕紗,不會惹人注目,遮了她的麵容又讓她放心地看著街景。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個賣泥人的小攤吸引住了,她走了過去垂下頭看著攤上的泥娃娃,一個個憨態可掬,說不上栩栩如生,但可愛得很。她躊躇著想拿起一個看看,卻又怕這不合禮數,她忘了,她這樣“拋頭露麵”已是不合禮數了。

“你喜歡哪個?”

見她垂首不走,他便知她是喜歡上什麼了。看來,她真的從不在外麵走動,這種賣泥人的攤子很多,這裏賣的都不是上品,“我帶你去一處更好的。”說完,便拉起她的手要走。

這時,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走上來,“公子、小姐,喜歡哪個……我、我的都很便宜。”男孩似乎有些著急,說起話來竟有些結巴了。

看著他稚氣卻又有些成熟的麵孔、看著他清澄卻充滿焦急的眼睛、看著他無奈又疲憊的神情,荊心同怎麼也邁不開腳步,她抬起頭,有些乞求地看著木衡易。雖隔著那麵紗,他卻依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不是看著,是感到的。

“嗯,小泥人倒是可愛,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沒有。”就買一個吧,他也同情著那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