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太陽隱隱約約的燥熱,潛伏著無窮的活力。
就算大學生在校結婚已屬合法,校方對於宿舍區的男女大防仍神經過敏。
“你聽好,”不勝其煩的舍監隨手操起蒼蠅拍子,“就算是隻公蚊子我也要把它打出去!”
“啪嗒!”一隻小飛蟲壯烈犧牲。
“好,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算你狠!”五采仍保持幽默感。
“花放下吧。520賓芬。”舍監鐵板神算。
五采摟著大束玫瑰,一副“你怎麼猜這麼準”的表情。
“這個禮拜的第四十八束。”老奸巨猾的舍監推推老花眼鏡,“今天星期三,仍有上升空間。”報紙隨之翻到股票那一版。
“我才不放你這裏呢!”五采抱著玫瑰花戲劇化地倒退一步,揚起一指指著黃臉老大媽,“你每束花都抽幾朵下來,再倒賣出去,你賺翻了你!”
舍監的老臉上青紅不定,現在的小孩怎麼這麼鬼靈精?隨著一聲悅耳的“張阿姨”,舍監乖覺地綻放出諂媚笑容。
“借過啦!”
五采被很不友善地推開。一個高挑妍麗的女孩子走到舍監跟前,正是賓芬,“張阿姨,麻煩你代我收花。怎麼又這麼多?”賓芬的口氣就好像節食期間看到了十公斤紅燒豬肉,“哎呀,阿姨,你幫我處理吧!真頭疼!宿舍都快成鮮花殮屍房!”
鮮花殮屍房?五采“噗嗤”笑出來,誰說美女無大腦?
黃臉舍監喜出望外,這下可不用順手牽羊了,光明正大地找花販來回收。
賓芬轉過臉,要走,又看到了一大捧豔麗玫瑰,不耐煩地抬起頭,這才看到五采,“你去交給阿姨就好了!”賓芬懶得多看一眼,“又是玫瑰花,真俗!”她掩鼻抱怨,嬌縱之極,“阿芒,我們上去。”轉臉對好友說話的時候,態度卻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溫柔甜膩。
賓芬在一部偶像劇裏客串了一個角色,眼下正在熱播,她陡然成為校園裏的最炙手可熱的美女。入校之初,五采曾經對賓芬驚豔不已,但大學校園裏有太多新鮮事物分散注意,他並沒奮起直追,直到這個席卷全校的熱潮,他慕名追看那部劇集,看著靚麗的賓芬在小小屏幕裏顛倒眾生,他突然發現這個女孩子蠻值得追求。
真是嬌蠻,五采眯起了修長的鳳眼,思量對策。
“快一點哦,阿芒,我們中午都沒來得及試我剛買的新鮮欲滴的夏裝。還有,阿芒,晚上我們……”
五采終於留意到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衝他輕輕點頭,算是招呼,也算是代好友致歉。
“對不起!”五采攔住賓芬,“我不記得我說過,這花是送給你的。”
賓芬錯愕,瞠視五采,似乎他長了兩個腦袋八隻眼睛。
五采慢慢笑得像隻狐狸,“我喜歡的女孩是她,清雅、明淨、溫和,像最嫩的君山銀針在沸白水中一點點綻放。”他說著將花遞到光芒身邊。
瘦弱蒼白,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的光芒不能算難看,但和豔光四射的賓芬形影不離的下場就是變成她的陪襯,“你找錯綠葉了。”五采笑眯眯地繼續刺激賓芬,“你的朋友未必比你遜色。”
光芒手足無措地接下大捧鮮花。賓芬惡狠狠地怒視五采。五采快笑破肚皮,他知道這個驕傲的女生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了。
室內的光線突然暗下去,光芒、賓芬、五采下意識地看向門口。果然,有個巨大的身軀懶懶倚靠在門框上,“五采,你手機沒開機?”低沉的嗓音,像醇美的黑巧克力。
“可能沒電了。”五采最後對賓芬嫣然一笑,快步走到東曜身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木耳說你最近都會在這裏站崗。”
“還不走?戲都看完了!”五采橫出一條手臂攬住東曜的肩膀。
“你瞧!”東曜仍倚在門框上,氣定神閑,津津有味,“她丟棄了你送的花。”沉厚的嗓音裏跳躍著孩子氣的頑皮。
光芒將玫瑰花束交給舍監,主動挽起賓芬的手,相攜上樓。
“受挫嗎?”東曜嘿嘿笑個不停,幸災樂禍得過了頭。
“才不,我目的已經達到。”五采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對了,你什麼時候來的?看了好久笑話了吧?”
“沒有多久。隻聽到你對那個醜小鴨說,‘我喜歡的女孩是你,清雅、明淨、溫和,像最嫩的君山銀針在沸白水中一點點綻放。”東曜笑眯眯地狀似調侃,可說出來的話卻一字一字清晰過了頭,“原來你來站崗的理由,是因為那隻醜小鴨。”
“東曜,你有大半年沒發病了,又來?我剛換了新隱形眼鏡,眼光絕無問題。”五采擰緊眉頭,東曜的追女技巧絕不在他之下,不可能連這種聲東擊西的小伎倆都看不穿,“是不是你也喜歡賓芬?”他仍記得上學期入學時的那次沒頭沒腦的爭執,他們是在那天同時看到賓芬的,“我們可以一局定天下,萬智牌,如何?”五采不太誠懇地建議。
“你少無聊!”東曜舒了口氣,“今晚我新店開張,來捧場!為了哥們,無償奉獻一次美色。”他雙掌托起五采的臉,壞心眼地大力揉搓。
“注意你的措辭,說得我好像應召牛郎!”
“哦,你原來不是?”東曜恍然大悟。
“你欠扁。”
兩個大男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離去了。
“怎麼了,阿芒?”賓芬晃了晃光芒的手臂,而她毫無所覺,仍貼在一樓樓梯的轉角處,傻愣愣地偷窺入口處。
“阿芒?”賓芬的聲音突然提高,傷心得尖銳起來,“你不會被那個小子迷住了吧?阿芒,那人,唉,你是個小傻瓜,你不懂得,他不過借你來吸引我注意。”她著急地捏緊光芒的手,語無倫次,“其實,我的東西我都可以讓給你,愛慕者當然也沒問題。但是,阿芒,這個人不安好心!”她越說越激動,“你不要喜歡他好不好?”
“你說什麼?”光芒回過神來,隻覺得被賓芬搖撼的頭昏腦漲,“我們回宿舍吧!”還有好多功課沒有背熟,光芒現在隻牽掛這個。
“阿芒,我這幾件衣服都大意失荊州買錯碼了,現在又懶得去退換,你大人有大量能者多勞幫我解決好不好?”賓芬嬌滴滴地哀求,她的口頭用語一向非常詭異。
光芒放下書本,無奈歎息,這麼可笑又這麼可愛的借口。賓芬身高一百七十五,她的身高不足一百六十,買錯碼?還每次錯?離譜得讓人想笑,但光芒笑不出來。
“阿芒,你換上給我看看好不好?”
“好。”光芒柔順地接過衣服。她是可以很有骨氣推拒的,但是何必呢?賓芬不是想施恩,她隻是想幫忙。最重要,賓芬拿她當朋友。
“我也幫可可買了很多哦。不過她品味實在太差了,我要鞠躬盡瘁地好好改造她。”賓芬一件一件欣賞自己血拚的戰果。
光芒尋思,賓芬這麼做一半是因為怕她多心,一半是因為她實在太喜歡照顧別人。
光芒仍記得,她剛進五方大學的時候,什麼都不懂,不懂得使用銀行卡、圖書證,不懂得坐公車,不懂得用郵筒,甚至不懂得怎麼使用沐浴乳。樣樣事情都是賓芬手把手教她,她從來不會不耐煩,更不會因為她的無知輕視她。光芒知道她到死都不會忘記賓芬,她是她的天使。
光芒換好衣服從衛生間出來,賓芬誇張地尖叫,一把將光芒拖到穿衣鏡前。
鏡中有個嬌弱的女孩,一襲白裙,盈盈如荷。
光芒都不明白自己變化怎麼會這麼大?她沒有過去的照片,除了學生證上那小小的一寸照片,那個被閃光燈嚇到,呆滯瞪大雙眼的光芒,黑黑黃黃的小臉枯瘦萎靡,那個時候的她已快被殘酷的生活剝蝕成幹屍。如果不是因為自稱“著色”的大哥哥好心資助,光芒永遠不會有自己的花季。她會像童年那些小夥伴一樣在土裏勞作、在土裏埋葬。
“阿芒,也變得好漂亮了呢!”賓芬由衷地誇讚,“怪不得那陰盛陽衰的小子說他喜歡的是阿芒。”
光芒紅了臉,飛快換下衣服,老老實實坐回書桌邊,繼續背書。她是不可以分心的,她特別相信那句話,一個人吃多少用多少是命中注定的。溫飽安定是她這輩子最大的追求,花前月下男歡女愛對光芒而言,是冥王星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