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城門,例行盤問,林芷薇探身出轎說:“各位官爺,是我。昨日一個丫鬟去了,我與她相伴數載,很是投緣,想親自送她一程。”守城官兵見是林芷薇,恭敬道:“夫人善名誰人不知,還請節哀順變。”說著讓開道路,這時突然塵煙滾滾,有一隊人馬從城外急馳而來,官兵立即警覺,未待查問,那十來個人已經風塵仆仆的衝入城內,駿馬嘶嘯,所有人都是一襲黑衣鬥篷,短刀懸腰的備戰裝扮。
為首隊正高聲道:“什麼人?不知道已經封城了嗎!圍起來!”霎時間馬背上人人長矛加身,隊伍最前麵的騎士勒住韁繩道:“得了得了,還真放肆,不認得我了是怎麼著!”說著捏住帽兜,往後一拉。
待看清來人,隊正驚怔須臾,突然高喊道:“是三皇子!三皇子他回來了!”
蘇離聽不懂錦語,隻是直覺下猛地抬起頭來,這時城內城外已經人人奔走相告,歡呼成海,將那十幾名騎士圍得水泄不通,蘇離隻覺一片窒息,喉嚨裏塞得滿滿的無處宣泄,半年多不見,馬背上的錦藍高了,也壯了,整個人帶著清凜的氣勢,在旭日初生的早晨衝進了她的視界。
一時之間,舉國沸騰,大擺歡宴,段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林芷薇很是高興,將錦緞綾羅鋪了一屋地挑選:“蘇離膚白,還是穿一些常人不敢穿的顏色好,絳紅如何?”蘇離坐在一邊梳發,她很想堆出些笑容來迎合林芷薇,隻是心中忐忑實在無法掩飾得周全,隻好輕聲說:“芷薇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蘇離全都聽你的。”
最後穿了一套琉璃藍底色的禮衣。錦國著衣風氣開放,女子大多敞襟,露出胸口及鎖骨,蘇離衣領緊扣,含蓄婉約之餘,更顯得脖頸修長纖細,別樹一幟。林芷薇換穿了一身朱衣,笑道:“還是你好,可以隨意穿戴。”她是命婦,朝謁帝皇及其垂輦時必須穿特定公服,因此對蘇離的一身豔羨不已。
馬車來到皇宮門外,正要下車步行,蘇離忽然扒住車門,遲疑道:“芷薇姐,我……還是不去了……”林芷薇嗔怪道:“哪裏話!即便人山人海,我打賭錦藍想見的人不出三個,你便是其中之一,怎能不去!”硬是把她拉下,“快些,你段大哥還在裏麵等呢!”蘇離也想不出理由敷衍,總不能這時再說身體不適,就算躲得過這一時半刻,以後總要麵對的,屆時怎樣圓謊?
心中有個聲音反問:你不是說能再見他一麵,即使死也甘之如飴了麼,怎的近在眼前,偏又退縮了?這時有人在耳畔笑道:“怎麼才來,裏麵那個等得都不耐煩了。”林芷薇笑著見禮:“見過太子殿下。”錦隆說:“好了好了,今天突地正經起來,平日裏不見你對我這樣恭敬。”蘇離望去,隻見他一身冕服,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宗彝九處紋章,光這一身就與平日裏大大的不同起來——除了笑容沒變外。
錦隆道:“慶典還未開始,你隨我來。”說罷攬住蘇離肩頭往裏帶,一直把她拉入宴廳旁邊一處小小的園林,蘇離進去,隔著帷帳垂簾聽見有低低的笑語傳來,想是一家團聚,正享天倫,蘇離向後看去,錦隆合了門,繼續推著她往裏走。
垂簾後的皇後蕭讓一身玄色衣,戴九龍四鳳冠,乃是最高形製的禮服。身旁有一年約三十五六、身著兗冕九章吉服的男子,想來便是這一任錦帝。錦藍隻有一個背影,蘇離忽覺一陣眩暈,差點邁不動步子,如果不是錦隆在推著她前行的話。
蕭讓抬目,笑道:“錦藍,你看是誰來了。”錦藍回頭,蘇離強自鎮定,仍是無法遏止的輕輕咳嗽了聲,錦藍目光在她臉上久久流連,嘴角彎起卻不發隻字片語。錦隆道:“看到好友,也不至於歡喜到忘記打招呼的地步罷!”邊說邊輕拍了下蘇離肩頭。錦藍忽而笑了,開口說:“是啊,多謝母親和大哥照料,”說完這句人已來到身畔,不動聲色扣住蘇離合在一起的兩隻手,拉到掌中說,“蘇離確實是我在聖國時難得的生死至交。見她平安無事,我實在歡喜得很,一時失態了。蘇離,你和我家人相處得可好吧?”蘇離反應過來,隻覺得自己在他掌中的手指似乎都在顫抖,當下急急抽出,匆促下跪說:“叩見陛下,皇後。”
蕭讓道:“不必多禮。”又詫異說:“蘇離怎麼老是咳嗽,是身子還沒好全麼?”錦藍道:“時候也差不多了,父皇母後還是快些出去吧,免讓朝臣久等。”錦帝笑道:“是了是了,這樣不好。”三人相攜而出,擦肩時錦藍甚至連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錦隆將一切看在眼裏,俯首在蘇離耳邊道:“我們也出去吧。”
蘇離低應一聲,隨他來到宴堂,其間觥籌交錯歡歌笑語不絕於耳,蘇離並不在意,酒過三巡,人人都有了醉意,她的座席不起眼,而且離門最近,走出來倒也無人發覺的樣子。蘇離信步而行,漫無目的,夜霧拂麵,曉風殘月,心裏漸漸開明起來,仿佛剛才的緊張,窒息,都隻是一場夢境,從何時醉,自何時醒,無從知曉,無從叵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