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黃昏,橘紅的暮色映著天光,熱鬧滾滾的街市上早已褪盡了白日裏的繁花,臨街的店鋪也都懸上紙燈。
“油——爆——豆腐——幹——”小販沙啞的吆喝聲傳得長長。
“噠噠噠……”馬蹄聲由遠及近,速度之快,讓賣豆腐幹的小販以為是錯覺。
揉揉眼睛,小販繼續吆喝:“油——爆——豆腐——幹!”
八月早已經過了,九月便有秋天的涼意了,襄陽城裏秋風漸起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聞襄陽城怪事連連,襄陽王不思政務,耽迷女色,立即上京領罪,不得延誤!”宣旨的太監麵無表情。
大咧咧地接過聖旨,順手扔到了一旁,尹風羿的好性情沒有受絲毫的影響,“偏勞公公,公公鞍馬勞累,請好生歇息!”例行公事的寒暄下,送走僵著臉的公公,尹風羿用手指頭挑起聖旨,透過聖旨,仿佛想透過聖旨看透皇帝老哥那張捉摸不透的嘴臉。
“風羿,該不會是有事吧?”擔憂之色布滿了淩琚的整張小臉。
“沒有,大概是想起了還有我這麼一個弟弟,想與我小敘離情!”
“可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宣召你入宮呢?”
“因為,”尹風羿詭譎一笑,“他用別的方式很難如願!”即便是用了這種方式也是很難如願。
“那你打算怎麼辦?”淩琚憂心忡忡。
“不理他唄!”尹風羿無所謂地說。
“可以嗎?”盡管對尹風羿是全然的信任,淩琚還有幾分猶疑。
“相信我,絕對可以!”當然可以,這樣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目前的任務不是跑回京城和皇帝老哥大眼瞪小眼,而是要著手準備婚禮的相關事宜,然後生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娃娃來玩玩。
“不過呢,隻是需要一個托詞!”尹風羿眼中有算計的光芒,婚期讓他的琚兒一拖再拖,眼看就要遙遙無期了。
不過可惜,這並沒有逃脫淩琚的眼。
“你是說?”佯裝不知,淩琚問道。
“我們成親,這樣就有了借口呀!”順利地將計劃和盤托出。
淩琚順水推舟:“那樣的話,我們便著手準備婚禮吧!”
震天響的嗩呐聲,也蓋不住襄陽城街頭巷尾的熱議,今日是襄陽王和江南來的神測娘子大喜的日子,傳言那神測娘子容貌堪比帝子,與襄陽王堪稱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身掛紅花的尹風羿喜氣洋洋。
吉時已經到了,司儀高喊:“紫氣東來,福祿常在,新人入堂,子孫綿長!”
尹風羿站在右側,翹首以待被喜娘攙出的新娘。
並無動靜。
司儀又賣力地大喊:“新人入堂,子孫滿堂!”
大家互相張望,視線最終落在了尹風羿的臉上。尹風羿氣定神閑,聰明如他立刻明白了,他的親親小娘子必然是洞悉了他小小的把戲,正在對他進行小小的報複。
新房中的淩琚心宛若吊桶,七上八下,為何司儀不喊第三聲呢?坐立難安的她站在窗邊,努力地想聽清大堂的動靜。
安靜,仿佛彼時的熱鬧隻是幻象,恐慌陡然占據了心房,慌忙地走到門邊,卻待用力的時候,門卻應聲而開。
進來的不是怒氣衝衝的尹風羿,而是僵著臉的公公。淩琚輕輕地扶住了胸膛,緩和下心緒。
“不知尊駕前來,有何要事?”
“恭賀王爺王妃喜結秦晉之好,恭祝兩位百子千孫,白頭到老。”尖尖細細的聲音就像是在彈斷弦琴。
“尊駕如果不嫌襄陽府肉薄酒淡,可移駕前廳,與我家王爺把酒小敘。”淩琚輕移蓮步,貿然來訪的公公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等她走到門邊的時候,掌風過處,淩琚便倒在了地上。速度之快,淩琚隻來得及扯斷接近門處的韌結草。
等到尹風羿真正怒氣衝衝地衝進來的時候,才發現,本來應該在洞房的淩琚早已經消失不見。
“還沒有找到嗎?”焦急早已經取代了怒氣,他的琚兒不會逃婚的!
“稟王爺,整個王府都找遍了,還是不見王妃的蹤影!”
“再去找,把整個襄陽城給本王都翻過來找。”
“是!”
尹風羿無限心焦,卻無從發泄,隻能在房中來回地踱步。侍衛們也盡數被迷倒,根本就不知道淩琚被何人掠走。
尹文尹武很快就回來,道:“稟告王爺,襄陽城裏的所有茶館,酒肆,客棧,都悉數被找過,並沒有發現王妃的蹤影。”
尹風羿騰地從椅子上站起,“都已經搜遍了?”
“是!”
“蓉兒,你家小姐可曾與別人結怨?”
“我家小姐鐵口直斷,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得罪過人!”
“再去找!”尹風羿的心跳得好像要跳出胸膛。
蓉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在房中坐立難安地等待,忽然發現:“咦,這韌結草怎麼斷了啊?”
尹風羿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草!”口氣有些遷怒。
“不是,我家小姐說過,這種韌結草堅韌無比,要想像這樣地扯斷,必須得用指甲嵌住才能扯斷!”
尹風羿這才注意到這小小的韌結草,如果這是淩琚扯斷的,琚兒想要告訴他們什麼呢?
“我家小姐到底被帶去哪裏呢?”蓉兒哭哭啼啼,“要是被那些和神測娘子有過節……”
“你說什麼?”尹風羿暴喝一聲。
蓉兒嚇得眼淚都倒流了回去,“我說——說——神測……”
“好了,別說了,草字,草字,能拆成草頭,日,還有十字,這些能說明什麼?”尹風羿頓時陷入了沉思,“速讓尹文尹武回來!”
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但是尹風羿即便是有尹文尹武,還是不能看出草字的玄機。
“王爺,你確定是草字,而不是韌字,或者是結字?”
“不錯。”他和琚兒心意相通,這個草字是一定的。
蓉兒笨手笨腳地又在紙上寫下個草字,字形偏長。
“等等。”尹風羿看著長長的草字頭發呆,“這個草頭,倒是有幾分像九字,似九而失形,又有十全之數,還有日字,莫非是……”
尹風羿眯著眼,吩咐道:“去看看別院的公公還在否?”
回複很快就來了,如大家所料,公公早已沒有了蹤影。
尹風羿焦灼不安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他應該知道的,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搶他襄陽王的女人。
被掠走的淩琚安靜地坐在美人椅上,呆呆看著瓶中的鮮花失神,這裏的鮮花幾乎時時有人更換,前日是墨菊,昨日是紫菊,今日換成了若朝霞的紅菊,算來也是三日,不知道他可知她的下落。不知道她留下的痕跡他是不是能看到。
“弟妹,住得可否習慣?”
“民女給皇上請安!”
酷似尹風羿的臉,雖然含著笑意,卻有種不容人忽視的壓力。
“你是風羿之妻,便是朕的弟妹,何必如此多禮?”
“淩琚不敢托大!”
“聽說弟妹身懷異數,鐵口直斷,可否為朕測算上一字?”
“江湖虛名而已,皇上如若不棄,權當是消遣!”
“盼字,盼歸的盼字!”
“請問皇上所測何事?”
“測算我心中掛念的人是不是會留在我的身邊?”
“盼者,分目也,形似神進,彼此氣血相通,但是一左一右,近若咫尺,不得相見,但是相互守護,終生不變。”
皇帝的臉色不變,隻是口氣更加的輕柔。
“皇上有何事吩咐?”淩琚提高了警惕,皇帝與尹風羿血脈相通,即便是性格迥異,但肯定是有其相似之處。
“這皇宮弟妹住得如何?”
“美侖美奐,極盡華美!”斟酌了下字句,淩琚答道。
笑意加深了幾分,“弟妹可願意在此常住?”
淩琚淡淡一笑,“皇宮雖美,但是雕琢之氣未免重了些!”
“那朕便在宮外為你與風羿再建一處別院,可好?”
“淩琚何德何能,怎能生受?”
“就造在梅林裏好了,風羿幼年時常隨著朕在那裏玩耍!”皇帝仿佛沒有把淩琚的聲音聽在耳裏。
“皇上,王爺所想就是琚兒的心頭所想!”彼此都是聰明人,話不必點得太破。
“隻要你肯留在皇宮,風羿也必定會留下!”
“王爺與淩琚尚未成親,皇上未免太過看重淩琚了!”淩琚淡淡提醒。
皇上這次笑出聲來,臉上嚴峻的線條倒是柔和了幾分,“風羿為你驅姬散妾,以此明誌,一生隻要定你一人。這份情意,便就足夠他留下!”
“既然如此,琚兒就更不會勉強王爺!”抬起頭,淩琚直直地看向了皇帝的眼中。
“綾羅綢緞,華宅美屋,金銀珠寶,你都不戀棧?”
輕輕淺淺的笑聲從淩琚的嘴中散開。
皇上疑惑地問:“你笑什麼?”
“綾羅綢緞何異於麻布,不過是為了蔽體,華宅美屋不過是為了容身,隻要是有情,飲水便可飽足,這富貴榮華又有何戀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