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句才是他真正顧忌的吧,我早就懷疑在他和小舅舅之間已經產生某些無法消除的隔閡,嚴重影響了他們的合作關係。隻是礙於我以及錦隆這個共同利益的緣故,彼此都沒有挑明。
“這樣啊。”我點點頭,“不管你們有多大的分歧,至少到目前為止大家共同的敵人仍然是沈錐,沒錯吧?小舅舅這麼做,應該是想要讓他賺夠了錢,肯繼續投資,他想為錦隆嘉業留住這棵搖錢樹——我說的對嗎?”
沈陌一直很專心地看那份協議,但我知道,他在聽我分析。
“隻有留住沈錐,我們才有希望反撲,來日方長,對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他的眼裏有一股我無法看透的徹骨哀涼。還來不及細細揣讀,他已經在文件末端一揮而就簽上名字。
“拿回去吧,他不是急要嗎?”
我怔了一下,伸手接過,本能地想說什麼,但張了嘴卻發現其實無話可說。
隻能怏怏地往外走,中途突然被叫住:“舫……”回頭時卻見他淡淡笑一下,“沒事,路上小心。”那種不露痕跡的笑容,像是預示著什麼。
走出兩步後我下意識地轉身:他把那隻瓶子捏在手心裏,端詳片刻後塞進了掛在椅背上的大衣的口袋。
在車站等公車時,我發現一個男人盯著我看了又看,不光看我,還看我挎的包。難不成我被扒手光顧過了?低頭,沒有啊,拉鏈好好地閉合著。
於是瞪回去,那男人往後一縮,鼓起勇氣般,朝我比劃著指指耳朵。耳朵?啊!我趕緊扯下耳機,這才聽見了包裏瘋狂叫囂的手機鈴聲。
是舒雯打來,剛喂一句就被她不客氣地搶白:“你在哪裏?我找你有急事!”
“N大廣州路上的車站。”車來了,我把電話換隻手,在包裏掏月票,“不行我沒空,得趕緊把文件送回公司。”
“那我就在你們公司的大廳等!”她不由分說掛斷。
連跑帶走衝回去,她果然先一步到了,正等在那裏。我舉起懷裏文件晃一下,她點頭示意我上去。
沈錐坐在桌子後麵,頭也不抬地接過文件放在旁邊,“你可以走了。”
我站著不動。
他意識到什麼,掀起眼皮,“還有事?”
我說:“我想把你看透。我想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自己也覺得很可笑,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然而心聲太強烈,強到顧不得遮掩。
沈錐果然笑了,曲臂撐著下頜,明明是花花公子的表情,卻給我一句陰毒的回答。
“你先去看透那個人再說。”
我多少有點意外,“你……這麼恨他?不光是因為家產吧。”
他冷笑著拿起煙,“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和沈陌其實早就認識——想不想聽我們兩個的童年趣事啊?
“我上中學時全家才移民,為的就是避開他們母子。初中開學第一天,同桌說高中部一年級有個學長長得挺像我,我丟下抹布跑去看了,嘿,還真是的!而且他也姓沈。
“晚飯時我把這事當笑話跟父母一說,兩個都臉色發白。尤其我老爸,他大概壓根沒想到和前妻生的孩子竟然會跟我考上同一所學校。哎,大人們不就那點秘密,還以為小孩都是傻子,隻要瞞著就萬事OK。說起來沈陌真是學校裏的名人呀,家長會上老師必提,不管哪個班,而那時候我熱衷於打架看美女,成績不是特別好,我媽就以我的前途為由,索性舉家遷往國外。”
煙頭那一點火光在璀璨到極限後悄然化作繚繞的絲霧,也將他的麵目變得模糊不清,“什麼都要爭第一名,難道是給那些傻子師生看的?得了吧!是做給我看的!做給我爸媽看的!我偏不遂他的意,隻要是開會表揚他,我就走開,當著全校的麵走開,我要他知道,我不屑於他的強勢,他對我根本不構成威脅!”
“真幼稚。”我本能地嗤之以鼻。
“幼稚嗎?可是我一轉學,他想必很鬱悶吧,一想到他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真是高興得我在飛機上都笑出聲來了。”沈錐哼著聳聳肩,我真想朝他屁股上、不,臉上蹬兩腳。
“結果一得意就又老天作弄了一把。我在牛津讀大學時在圖書館看見那家夥寫的書,心血來潮跑到巴黎去一打聽,果然是他,世界真小!不過也得謝謝他,不然我怎麼會認識憑瀾?可惜那陣子她對這家夥死心塌地,兩個人隨時都可能談婚論嫁。”
“你沒去破壞他們吧?”我八卦狂的本性上來了。
“無聊的小孩邏輯,我是那麼二百五的人嗎?”
我很想反問“你不是嗎”,但懶得開口,索性靜靜聽下去。
“他們為什麼分手,我不知道,憑瀾也不肯說,她就那麼悄聲無息地一個人離開,去旅行,我一路跟到埃及,如果沒有及時阻止,她大概已經跳下尼羅河了吧。我在埃及打電話給沈陌,從電話接通到掛斷,我一個人破口大罵了三十分鍾,他連半句話都沒說過,弄得我像白癡——算他狠。本打算回去以後揍一頓的,不為憑瀾也為我自己,Damnit!誰知那家夥竟然辭職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