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1 / 3)

價格昂貴的高級咖啡廳,又處在下午繁忙的商業時間段,顧客寥寥無幾。從昨天起,方吉就已將咖啡廳劃分為最討厭的地點,尤其當看到不動聲色地露出淡然微笑的嚴森時,內心強烈的厭惡感又多添幾分。

“有什麼話就直說,我不想耽誤你寶貴的時間。”赤裸裸地表達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她冷冷道。

“如果一句話就能了事的問題,我也不至於明知你討厭我還要自討沒趣。”他篤定地反擊回來,“點杯飲料消消火。”

“一杯綠茶。”

“以前你不是很喜歡喝咖啡的嗎?”他略微詫異。

“今天的重點應該不是我以前喜歡什麼吧?”她不冷不熱地反問一句,“我們進入正題,你知道我這人做什麼事都沒有耐心。”

“也好。”嚴森絲毫不介意對方的態度,“我這次找你的目的隻有一個,合作。”

“合作?”皺眉的人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

“這一兩年來奇幻小說開始流行,你應該注意到了吧?有很大一部分的武俠小說迷也漸漸成為了奇幻小說迷。我想嚐試著進入這個圈子,你覺得呢?”

“和我無關,我隻想寫武俠小說。”雖然對他所說感到迷惑,但她仍堅持自己一貫的立場。

“我想要與你一起寫,寫一套奇幻武俠小說。”

不由被他的提議震住,方吉無法從其從容鎮定的神情判斷真假,於是隻能選擇仿佛正在思考似的沉默。

“我們一起決定故事背景與主要角色的設定,隨後各自寫出大綱,再討論兩者的兼容,最後製定出一套完整的情節。接著我們分別選其中一個主角的經曆作為主線,以自己的方式與一個故事寫作完成。而這兩個故事則會作為一個係列的兩套小說推出,作者的署名則是我和你。怎麼樣?嚐試一下。我將這個想法告訴江一,他表示讚成,你知道業內就屬這家出版社的稿酬最好。”

難怪一向對作者非常挑剔的名編輯昨日竟會暗示想同她合作,原來還有這麼一層暗幕。她笑了,自嘲的意味。

“你該找最著名的奇幻小說作家,他們會對你的想法有興趣。”

“你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了解我的寫作風格。”

“我也比他們任何一個都討厭你。”她再鮮明不過地拒絕。

嚴森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白得有些森冷。

“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當年你參賽的手稿這些年來我一直珍藏著。”

正欲低頭喝茶的人猛地抬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事實。鏡片後的眼睛瞪大了,然而瞳孔卻喪失了焦距,找不到任何影像。

“兩篇情節雷同的參賽稿,不管兩位作者寫得有多精彩,最終結局必然都會落選。所以當你在傍晚將手稿投進郵箱後,我找人在深夜撬了郵筒的鎖,取出了你的稿子。這麼重要的稿件必須寄掛號,這是常識,很慶幸當時你沒有想到這一點。”

手指微微顫抖著,很努力地不讓自己失態,她盯著對座以悠然神情說出可恥真相的男人。

“同我合作,你知道我的偏激。如果拒絕我,我就公開這份手稿,到時你就再也無法混跡武俠這個是非江湖。我會指責你抄襲,當然還會找到很好的人證,你怎麼看?”他看著她竭力掩飾的冷漠麵具漸漸龜裂,現出絕望的痕跡,以一種殘酷得意的目光。

“隻是一份沒能參賽的手稿,恐怕無法構成什麼法律責任,說抄襲未免嚴重了。”她試圖反擊。

“到時你多半會處在有口難辯的境地,沒有人會為你說話,因為在那些人看來像我這樣的大師絕對不可能借用你這樣三流作者的構思。你明白嗎?出版社、讀者、編輯、書商……不會再有人願意把錢花在一個有汙點的小作者身上。”

他……向她展出獠牙究竟意欲何為?方吉驚恐地發覺自己全然沒有逃脫的去路。無助地慌張,使她想逃,逃離他飽含戲弄的殘忍視線。

“小姐,您……”侍者正準備將剛沏好的茶端給原本一直端坐著的女客時,卻不料對方毫無預兆地站起身。他一個措手不及,滾燙的茶水全部潑在了她布滿惶恐神情的臉上。

痛……條件反射地捂住自己被熱水潑到的側臉,她重重坐回座位,原本架在鼻梁上的眼鏡掉落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侍者嚇得手足無措,呆呆地隻知道道歉。

嚴森目睹突發的事故,一瞬間失去了優雅的風度。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跳起來,拉起沒有自我保護意識的方吉,直衝洗手間。他毫不留情地將方吉受傷的臉按進冰冷的涼水中,讓冷水衝洗她被燙著的部位。

“抬起頭,我看看。”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她麻木地依言仰首,被熱水潑到的側臉此時顯得格外的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異樣。

“還好……”微鬆一口氣的人無意對上那沒有任何遮掩的疑惑眼神,心神一蕩,“……我送你去醫院看一下。”

“對不起,沒事吧?需不需要我叫救護車?”緊張兮兮的侍者跟過來誇張地問。

“不用,沒什麼大不了的。”掉了眼鏡便覺得每張臉的輪廓十分模糊,這反而讓她可以稍稍冷靜地麵對嚴森,“合作的事,給我一些時間考慮。”

“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你拿著。”他將一張名片遞給她,方才開始就緊繃的神情總算有所緩和,“你在門口等我,我去停車場取車送你到醫院檢查。”

不容她拒絕,他迅速地結了賬,對守在一旁的侍者交代幾句便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咖啡廳。

自己為什麼要等他?有什麼義務等他?方吉覺得離去者在最後幾分鍾裏的一舉一動皆帶著種與其為人行事極不協調的滑稽,仿佛他有多在乎她似的。不顧侍者的挽留,也不可能接受嚴森含義不明的殷勤,她幾乎是以跑的速度逃開此刻的種種。

坐在開有冷氣的出租車內,她喘息著,心髒跳得極快,胸口也悶得厲害。頭腦混亂,空曠的後車座沒有誰能讓她依靠。閉上眼,她孤獨極了。

如果嚴森是貓,那她就是躺在貓爪下的魚。就算此一刻尚在苟延殘喘,但離死亡已經非常非常接近,近得令其連恐懼都來不及有……僅僅一刹那……

“既然你都承認你是三流的,還有什麼可驕傲的?”言喻深諷刺卻不失暖意的諷刺笑容躍進腦海,“乖乖成為我的附屬品不好嗎?我養你,你隻要在我心中成為一流的就好。”

為什麼會想到這個?她驚恐地睜開眼,因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逃避。不錯,正如同居者所言,隻要她全然依附於他,嫁給他,那麼嚴森的威脅根本就形同廢墟。然而代價就是她放棄自己僅剩的所有——不可救藥的孤傲與夢想,那個所謂隻存在於作者筆下的武俠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