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曲輕陌迎娶王憐,為的,隻是給十一自由。新婚當夜,曲輕陌挑了喜帕後,便再也沒有踏進新房一步。
除了不同房這點,曲輕陌也算待她極好。然而,曲輕陌並不知,當他對她好的時候,她便也慢慢憧憬,有朝一日,她可以取代曲十一在曲輕陌心中的地位。
但是,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他們的日子依舊是相敬如冰。曲輕陌心中依舊隻有曲十一。
王憐開始怨他,開始恨他……直到那天有個叫柳夕的人來找她。
他說,他有辦法讓曲輕陌永遠隻屬於她一個人。於是,那天晚上,王憐在曲家的飯食中下了迷藥。
說到這裏,她神情痛苦,“那隻是迷藥啊,我沒有想過,他們要的隻是紅豬龍的下落。我看著他們逼問爹,逼問三叔,他們不說,那人便下令將曲家的人一個個殺死。”
她像是回到了那夜,“相公在這時醒了,他醒了。他掙脫了束縛,他提起劍,往那幫人殺去。他武功很好,很快就製住一幫人。但是,那個柳夕,他抓了一個丫鬟,對相公說,曲輕陌,曲十一就是這樣被我殺死的。他一劍刺死了那個丫鬟,相公就像是瘋了般,他衝過去要殺柳夕,但是好多人都圍上來要殺死他。”
她雙眼圓睜,就像是看見曲輕陌在殺人一般,“他殺了好多人,受了很重的傷,流了好多血。柳夕就在這時將一根銀針插入他的頭頂,相公就瘋了般,見人就殺。爹為了阻止他殺三叔,結果相公把爹殺了。爹死了,三叔也死了……是我,是我害了曲家。是我,是我!”她講到最後,有些神誌不清。
屋內,除了曲輕陌聽不懂眼前的這個人到底在說些什麼,所有人的臉上除了震驚,還有恐懼,似乎都回到了那場血戰,十一始終是淺笑著的,但是,一張臉越發蒼白。
“是我,是我,要不是我放了那包迷藥,曲家的人就不會慘死,相公就不會殺了爹和三叔。是我,是我,是我害了曲家。”她抓住自己的頭發,硬生生扯出一撮,那上麵還有殘留的血肉。
“是我,是我!”她想到那夜,陷入瘋狂中。
“不。”她大叫出聲,“是曲十一,是曲十一,是她害了相公,是曲十一,是曲十一害了曲家。是曲十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我,是我下了迷藥,害了曲家。”她一張臉,變得猙獰起來,看見十一,竟撲了上去。
曲輕陌傻傻看著她撲向十一,莫平岫身形極快,擋在她眼前,直接將她敲暈,拖回床上。
十一還是一臉淺笑,雙目噙淚,兩眼空洞,笑容僵硬。
偌慈看著她這模樣,淚止不住地滴了下來。她突然開始憎恨自己,恨自己為何要醫治王憐。
“十一!”除了喊她的名字,她竟不知要說些什麼話來。
“我沒事!”十一的聲音有些哽咽,然而,她始終沒有滴下淚來。心中那道結痂的痛,狠狠被撕裂開來。她似乎能聽到血滴下來的聲音。她有淚嗎?沒有了,她的淚早已化成血,滴在心中。
成書與莫平岫,展瞿與偌慈,都是一臉凝重,他們都不能相信,聽到的是這樣一個慘絕人寰的悲劇。
沒有誰能夠上去給十一安慰。因為,將十一引入痛苦深淵的正是他們。他們可以悔恨,但是無法承擔十一心中的痛苦。
屋內,一室的沉默。就連曲輕陌,也都閉口不言不語。
沉默,死寂,之後便是崩潰。
對決之日,終是不可避免地要來到了。
這是一望無際的白色天地。
連綿的山巒,被皚皚白雪裝點得如一片奔騰的白色波浪。隻有斷壁上,那突兀的絕壁岩石,隱約見得裸露的鐵青色。
厚厚的冰層,覆蓋在天池上方,如同一麵泛著晶光的鏡子。
雪還在下著,並不是鵝毛大雪,而是如梨花般緩緩飄落的細雪。
觀瀾閣並不是建在長白山的最巔峰,而是建在頂峰絕壁上飛旋出的一塊巨大平地上。屋頂也覆上一層白色,隻有那勾簷,露出一角黑色。觀瀾閣並不宏偉,倒像是眠臥在長白山的佛,在這白茫茫的天地間,悲憫地俯視眾生。
茫茫雪地中,出現了兩道身影,都撐著油紙傘,身著黑色連帽鬥篷,並行著往觀瀾閣走去。路上,隻有雪落的聲音。就連這兩個人踩上雪地的聲音,也細細化進了天地間。
十一抬頭望了望那矗立在懸崖峭壁上的觀瀾閣,想起懷中的那封寥寥幾字的信。
三月初九,觀瀾閣。柳夕。
“冷嗎?”她停下腳步,為曲輕陌攏緊鬥篷。
“不冷。”曲輕陌將傘移過去,為她擋去飄來的細雪。似乎覺得好玩,他伸手接了那雪,看著雪在他手中化成水。
他驚喜道:“十一,看,變成水了。”
十一展顏一笑,問道:“輕陌,我們這次去,可能會一直都睡下去,再也不醒來了。”
曲輕陌依舊看著那化在他掌心的雪,天真地問道:“為什麼不會醒來?”
十一隻是笑,拉過他的手,放在她微凸的小腹上,“可能連我們的孩子也不會醒來了。”願意嗎?就此長眠不起,隔絕塵世。
曲輕陌也不問為什麼不醒來了,他俯下身去,將臉貼在十一腹上,驚喜道:“十一,有聲音。”
十一依舊是笑。
曲輕陌抬起頭,笑著對十一說:“十一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十一不醒來,我也不醒來。我隻要一直一直看見十一就好。”
“那我們走吧!”
雪光將這片天地照得異樣的明亮。雪地中的兩人,又緩緩前行。
式微,式微,胡不歸?
大仇未報,何以歸?
“十一小姐。”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含笑的聲音。
十一回頭一看,竟是柳何,一身白衣似雪,腳下踩登萍步,踏雪而來。
“柳莊主!”十一似乎料到他會來,並沒有太多驚訝。
“你不該來的。”他的臉上永遠都有一抹燦爛的笑。
“十一隻希望柳莊主別插手。曲家的仇自該由十一承擔。”十一並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前行。
他看著她微凸的小腹,道:“你身懷六甲,又何苦?”笑著歎了口氣。
“還望柳莊主成全。”看著曲輕陌仍是一臉敵意地看著柳何,十一牽了他的手,十指交握。生生死死,身旁有曲輕陌,便足矣。
“我送你們上去吧!”柳何的語氣很是無奈,卻還是一臉笑意。
十一微微一笑。
該來的,總該是要來。該走的,總歸是要走。
至少,她與曲輕陌擁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還有一段可以彌補所有遺憾的日子。夠了,夠了。
她抬頭望著絕壁上的觀瀾閣,眼神迷茫,似乎是有淚光。終是到了這天。
長白山臨霄處———觀瀾閣。
守在門口的侍衛,身上的鎧甲反映著柔和的雪光。十一報上名諱,他似乎有些詫異,便進去通報。
不多久,便出來說閣主有請,讓十一他們進去。
這是十一第一次見到觀瀾閣閣主。她的臉上罩著一層麵紗,讓人看不清她的長相。然而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一種優雅的氣息。
“你便是曲十一?”式微走到十一麵前,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喃喃道,“確實像。”確實是像。除了一雙眼,倒真的很像。
“閣主安好。”
“十一此次前來,乃是有事相求。”十一從懷中掏出那封信。
式微接過一看,似乎是有些遲疑,但因她臉上蒙著麵紗,十一等人倒也看不出她的表情。
“十一,你此次來,是來殺柳夕的?”觀瀾閣既稱知天下事,自有它的法門。
十一一臉平靜,“是。”
“你可知他是你生父?”她的語氣有些不可置信。
“我自幼在曲家長大,並不知這些事情。”十一很坦然,她所說的每句話,所做的每件事,都很真實。
“你右肩可是有個紅色桃花胎記。”她似乎是鬆了一口氣。
“是。”十一依舊是笑著的,似乎她來這裏,隻是來認親,並不是來殺人,即使,她是為了殺柳夕而來。
“對了,你就是師姐與柳夕的親生女兒了。”她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那簪子裏,竟藏著一張泛黃的小紙條。
她將紙條遞給十一,“當年師姐生下你後,自知不久人世,便將你的身世藏在簪子裏,傳回了觀瀾閣。”她歎了口氣,繼續道,“這些年來,觀瀾閣一直在尋找你的下落,沒想到你竟被曲家收養了。”
“這支簪子是你娘交給你的。”她直接幫十一把簪子插上。
“謝謝。”十一很真誠,“我還是要殺柳夕。”
“柳夕,為奪紅豬龍,迫害曲家,殺曲家人,傷曲輕陌,致使其誤殺親父,親叔。謀朝篡位,引發征戰,致使許多兵士妻離子散,家不成家,該殺。”十一幾乎是笑著說完這些話的,可是,她眼中的痛苦神色泄露了心中的掙紮。
“十一,我沒有證據證明這些都不是柳夕做的。但是,我相信他不是這樣的人。”她頓了頓,這才注意到十一身邊的曲輕陌與柳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