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我們又見麵了。”微微含笑的聲音,在他雙腳落定的瞬間響起,聽起來似乎頗為愉快。

那樣愉快的聲音,讓謝慕驍也不禁微微帶了笑意,“你我相見,似乎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

霽月挑一挑眉,“可是,你這個海司統領很難請呢。”

他心懷家國,忠義兩全,就算被人冤枉,也不願偏安於小小一處寧靜的島嶼,隻為不想連累更多的人,不肯一生背負一個叛逆的罪名。

那麼好吧,她成全他。

放他離開。

即便,為了名正言順地讓他獲得自由,她不得不向琅琊國君低頭,不得不付出更多的代價。

然而,卻沒料到,她開出的那樣優渥的條件,金碧國的昏君居然不答應?!

理由僅僅隻是因為,她是個冒牌的琅琊國公主!

她的身份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她的的確確能夠調動琅琊國的大軍。當然,不隻是鋃鋣國,包括一直不曾與金碧國正麵對敵的赤軍,她也有辦法煽動它。

她要讓那個昏君看一看,更要讓浮洲城下令斬殺蟄龍島島眾的人看一看,海神並非徒有虛名。

她可以翻手為雲,亦可以覆手為雨。

用一個城的城民,來換取一個人的自由,不知道這樣的交易,京城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又會不會同意呢?

謝慕驍望著眼前明豔嬌麗的女子,白衣,綠裙,一頭如瀑的青絲,簪著海藍色的花鈿。她總是這個樣子,似乎從來沒有什麼改變。

可是他,到今時今日,仍然覺得她是那樣飄忽難以捉摸,他從不知道她心裏的想法,猜不出她下一個決定。

於是,他輕輕歎了一口氣,負手遙望著崖下翻滾的海浪,“不管是怎樣的理由,都不該拿全城人的性命來做賭注。”

霽月似乎料到他會這樣說,明麗的眸中閃出譏誚的神色,“全城人?浮洲城一整座城的人又與我有何相幹?”

她永遠也忘不了,在錢順東下旨絞殺被俘島眾的時候,城民們那切齒痛恨、又狂喜躁亂的神情。爹爹說,死也不做俘虜,不上官府的絞架,就是這樣的吧?那樣悲屈地跪在一群陌生人麵前,被辱罵被唾棄被踢打,死也不,她死也不會讓自己遭遇那樣的情境。

所以,那些陌生人的生死,又與她有什麼相幹?

謝慕驍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語氣裏帶著一抹柔軟的溫和:“他們憎恨你,是因為你們劫掠他們的財物,你們讓他們的親人無法平安出海,平安歸來。就像他們憎恨風暴憎恨海嘯是一個道理。他們靠海為生,海,讓他們又愛又恨。”

那些平凡的人們,他們並不像強悍的海盜,以海為生、以海為家,生在海上,死亦在海上。

他們是迫於生計,對海,離不開、愛不起、恨不得。所以那樣強烈的情緒,才會轉移到他們痛恨的海盜身上。

“一般的小商船,我們可還不看在眼裏呢。”霽月扁扁嘴。

謝慕驍微微一笑,“沒錯,海神擁有鋃鋣國傾國的財富,又怎麼會看得上一些平民賴以糊口的貨物?”

霽月驚覺自己差點說漏了嘴,“哼”一聲,抿唇不語。

他笑笑,亦沉默下來。

目光自她身上調開,遙望著遠方明淨得好似一塊琉璃的天空,蹙眉沉思。

半晌,霽月忍不住,有些微惱地問:“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不,我來這裏,隻是為了見你。”他回頭一笑。

雖然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謝慕驍孤身來到蟄龍島,絕不會僅僅隻是為了見自己一麵。但,這是他第一次說出如此親昵的話語,她的心還是忍不住輕輕一跳,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拍了一下。

說完這一句,他忽然抬腳就走。好似在此敵我難辨,危機重重的時刻,他渡過重重汪洋,真是隻是為了來看她一眼。

霽月一怔,怒道:“謝慕驍,你當蟄龍島是什麼地方?真的由得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的腳步頓住了,沉吟著,背對她,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你和鋃鋣國有什麼關係,不知道你為何能調動鋃鋣國的大軍,但我能知道,你和皇上之間的交易。”

他慢慢轉過身來,麵對著她,唇邊泛起一絲苦笑,“皇上派我出京平亂,卻不發一兵一卒。隻是因為一國之君的尊嚴,不可能讓他屈於形勢,出爾反爾。他既然沒有同意拿我來交換鋃鋣國的武器,就不會再直接答應使者的要求,用我的性命來取換浮洲城的安寧。但他卻可以拿整個謝氏的榮辱,我的家人的性命來要求我,平定南疆海域的這一場暴亂。”他一字一句地說。

她瞪大眼睛,愣看著他略顯沉鬱的麵龐。原來,他早知道。

在他獨自出京,孤身上路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為之效命的朝廷放棄。

還他清白,授他高官,不過隻是要讓他來到她的槍口之下。

“我原本還是你的階下囚,那個時候,你本可以……挾持我。”這些,原本都是她一早盤算好的,隻等著他自己走到她的麵前來,心甘情願地成為她的俘虜。

可是,為什麼,這些話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卻讓她的聲音也變得那樣苦澀。

話一出口,她看到他向她走過來,她本能地退後一步。

於是,他立定,淡然一笑,“或許如你所說,你把自己送進監牢,隻是為了逼鋃鋣國君出手,好借助鋃鋣國的力量。可是於我來說,卻是這輩子最值得珍藏的記憶。無論如何,你是為了我走進監牢,我怎能以此來要挾你?不過……”他話鋒一轉,“卻不代表以後我不會親手來抓你。”

霽月再度向後退了兩步。

心頭一時警覺,一時又很茫然。

沒錯,當日在京城,她確實是故意將自己送入監牢。其中的理由正如謝慕驍今日所說。可是,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