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著擦鬢而過。
行蘊俯在乘黃獸身上,追雲逐日地突進,將歲月流年拋卻身後。三千紅塵世界也匆匆掠過了,不留半點蹤跡。
這一世,上一世,也許再連同上上世。他從未如此恣肆隨意過。
遠遠見一座雲霧繚繞的山峰。也不知到了哪一地,哪一處,更不知這是什麼山。
漸漸迫近山頂。
玉煙引其來到斷崖旁。
這山頂的斷崖絕壁上,竟橫生出一塊岩石,平坦巨大,光可鑒人。
行蘊欠身往下看,下麵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一陣昏眩,趕忙倒退幾步,“這裏、這裏……莫不是五嶽之尊的泰山?”
“正是。前麵便是探海石,從人界往還六界的通道。不是這世間惟一的,卻是惟一能夠到達六界中任意一界的。”
玉煙踩在淩空的探海石上,山風猛烈,吹起白衫黑發,飄飄欲仙。
“隻要一步踏過,就可以見到你的小蓮了。怎樣?”
他瞪著行蘊,輕淺溫文的笑靨,目光卻滿是挑釁,甚至……
輕蔑?
你敢嗎?諒你也不敢吧!
我敢嗎?行蘊也在自問,我真的不敢嗎?
那萬丈深淵,一步之差便屍骨無存了。這也是一場賭博呢。若賭贏了便好,若賭輸了、賭輸了……所有的籌碼……
籌碼?!
他肅然一驚。當初小蓮也說過這話呢!那時她以為自己將被捉回去,絕望地說沒有籌碼了。當初小蓮愛上他,何嚐不是一場賭博?
原來他卻從不曾給過小蓮什麼真正的承諾,他從不曾給過她必勝的安全感。
不不不!她為了他,義無反顧地賭下來,一次一次……
不是已經決定重新來過?
不是已經決定要把她放在第一位,疼她生生世世?
不是已經決定要為她殺出一條血路?
怎能又犯了老毛病?!
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小蓮……無論輸贏,我早將自己的生生世世都許給你了……
決心已定,他也步上探海石,“帶我去!”
“好!”玉煙一麵念法咒,隨手一揮,探海石四周一片璀璨粼光,“可以走了。”
他話音未落,行蘊已跳下去,著青衫的身影淹沒在一片粼光中。
“嗨!這麼心急啊!”
“先生,咱們也去?”
“當然要去。魔界那麼大,他若孤身一人,隻怕終此一生也別想找到小蓮了。”
魔界分為四自在天,這裏是他化自在天,地處魔界最南方。
行蘊跌在一片花海裏。叫不出名字的紫紅色花兒,風姿綽約,一路蔓延到遙遠的天際。
蒼蒼碧空下,茫茫花海裏,竟是空無一人。
這是哪兒?難道是天地的盡頭?
他有些懵了,爬起來往前匆匆地跑了幾步,又停下來,怔怔環視四周,不知該何去何從。
“行蘊!”有人從後麵拍他的肩。
他一驚,猝然回首。
是玉煙趕上來了。
“先生,這是哪?”
“魔界。”
“魔界?”他十分錯愕,“怎麼不是地府?”
“小蓮早入了魔界,已成魔。死後魂魄便不入輪回,而是重歸魔界。走吧!”玉煙踩了雲頭飛到空中,“還有好長一段路呢。”
他隻好又乘上那小飛幻化的乘黃獸,隨玉煙飛走。
飛了很久,花海的盡頭是一片紅杉樹林。
林子裏盡是些飛鳥小獸,與人間別無二致。也有叫不上名字的,或高或矮,或美或醜,那是人間從未見過的。
林間空地上有一片湖,沒有樹木遮擋,藍天白雲在水麵靜靜流動,方寸之間,卻似容納了整個天地。很多動物在這裏飲水進食,他們大都不怕人。
玉煙將行蘊引致湖邊茂盛的灌木叢前。
灌木裏趴了一隻半人大的小獸。
再近些,漸漸看清了,行蘊的心隱隱痛起來。那是一隻他從未見過的獸,通體雪色銀毫,額頭一朵鮮紅的蓮花印記,高貴美麗。它正閉目休憩,察覺到有人近身,馬上坐起來。
緩緩抬起眸子,悠然的紫色光芒射直進他眼底,心頭。
這樣的心痛,這樣的感覺……
“小蓮、小蓮……是你嗎?”這應該是他的小蓮吧。
玉煙什麼都沒說,沒說這是什麼獸,更沒說這是小蓮。但他就是這樣強烈固執地感覺到,這就是他的小蓮。心底湧起莫名的情愫,一波一波,讓人困於呼吸視聽。他一步步走過去,竭力克製著,不讓淚流出來。
這小獸警覺戒備,盯著他步步逼近。
它如今隻是隻獸,他是來騷擾的入侵者。
隻差一步之遙的時候,它開始低聲嗚咽——它在震懾敵人,滿身銀毫幾乎倒豎起來。
行蘊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一步衝上去,將它抱在懷裏。
這樣溫暖的蓮花香,是她的小蓮……沒錯啊。淚水再難抑製,決堤而出。
他找到她了,他認出她了!他一直都認得她的。
隻是,它不認得他!
它隻是個受驚的獸,被緊緊禁錮在陌生入侵者的懷裏,它要的不是他。它要的是安全,是自由。吼——
蓮花獸仰天嘶吼起來,亮出滿口森白的利齒,驚飛滿林雀鳥。
空氣染上血的腥氣。
它的利齒切膚刺骨,咬在肩上。血緩緩滲出,染紅他的青衫。
“小蓮——”
他痛吼一聲,抱起它的頭,“小蓮——你……還認得我嗎?還記得……這個……早將生生世世都許給你的人嗎?”
它張著口,唇齒間尤有血痕。這些痛哭流涕,在它看來全是莫名其妙。它當然記不起!它連他是什麼東西都搞不清楚呢!人是什麼東西?那生生世世又是什麼東西?!
玉煙走過來,朝它伸出手,它掙脫行蘊的懷抱,飛撲過去。
“小蓮!”行蘊滿麵淚痕未幹,錯愕回首。
蓮花獸偎在玉煙懷裏,像個討糖吃的孩子。
那真是難得的美景,一個煙波浩渺,山水畫兒般雋永美麗的男子,抱了一個曠世難尋的美麗奇獸。這景致不是每個人都欣賞得來的。行蘊就欣賞不來。
他把他帶來幹什麼?就看他抱著小蓮親密愛撫嗎?
不!
即使她這輩子就這樣了,那還是他的小蓮。即使她認不得他了,她還是他的小蓮。他怎能放手?怎能放手?!
他紅著眼睛衝過去,立在玉煙對麵,脊背挺得像林子裏的紅杉樹。
“給我!”瞪著玉煙,隻覺從未有過的豪情破腔而出。他從未如此堅定英勇過,“我要帶她回去。”
“哦?帶她回去做什麼?”玉煙笑著望定他,“做寵物?還是當成奇珍異獸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