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人生如大夢(1 / 3)

紅花記(江雨朵)

楔子

蘆花像自天盡頭飛來。

紛紛灑灑織就迷離夢境。

尚開一線的眼,隻見暮陽濃豔。厚重如血的雲霞深深淺淺,點燃舞作漫天之雪的蒹葭?熏潑灑鋪天蓋地一片紅焰。

月晏海清,幽涼的風吹麵襲來一陣鹹腥。

蘆花吹落細小薄柔的雪沫,無聲地覆蓋他的額角、臉頰……

混沌的意識漸沉漸消,如將碎於木槳之下月影的暈黃……

“唉?”

詫異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揚起,打破這場永無止境的迷夢,“這個人還沒有死……”

比月亮更冰冷的手指按上他越發沉重的眼皮。

“你受了很重的傷呢。真可憐。一定遇到不幸的事吧。這麼痛苦,還是想要活下去嗎……”

那聲線溫柔寧靜,卻帶著仿佛暗夜無邊的寒冷。比起黑暗中乍現的曙光讓人看到生的希望,卻更像來自陰間的無常,在勸誘世人微笑著接受死亡……

嘴唇焦裂的一旦張開就先嚐到鐵鏽的味道。

喉嚨喑啞到隻能發出嘶嘶的聲響。

“好了。”浸融在月色裏的嗓音漂漂渺渺,無情且帶著點幸災樂禍的味道?熏“你的脖子被切斷了一半呢。還是不要開口為好。我已經明白了。我可以救你,但是會收取代價的哦……”語音微頓,按在眼皮的手指倏忽地移開。於是,混沌的視野,便掠入某個朦朧卻依舊絕代風華的身影。

“我是,鬼見愁……”

狹長的眼角微挑,唇邊有一顆小痣的男子低著頭,微微地望著他笑。

燕京。金國中都。

自前朝廢帝完顏亮遷都以來,便得到前所未有的繁榮。

昔日定都的帝王,早被如今掌權的皇帝貶為海陵王。但聚集四方商客的酒樓、高懸紅粉燈籠的買賣、綺麗的絲竹悠揚的管弦,卻不會因為皇帝換了個人做,就產生什麼變化。

這一天,是中都的大日子。

客棧酒肆街麵茶樓,青衣小褂的堂客,綁腿束腰的武士,站在半卷竹簾下嗑瓜子的美人,包括四季酒樓雅座間的兩位公子,都在談論同一樁事。

“水月宮主要公開召選侍衛了!”

身穿湖綠色長袍的少年伸手往桌麵重重一拍,泡在白玉盞中半卷未舒的茶葉,都跟著顫了一顫。

“水月宮主是誰?”另一旁眺望窗外的紫衣男子,則調轉頭來一臉狐疑地問道。

“其實……”娃娃臉的少年肅然危坐一整衣領,“啪”地撣開一把邊沿處已顯暈黃的紙扇,神神秘秘地靠近,壓低聲線說,“我也——不知道。”

男子,……”

少年,“……”

一隻烏鴉飛過陡然空白的畫麵。

半晌,用手撐住額角的男子一臉扭曲地開口:“既然你不知道……幹嗎還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後半句,男人突然暴走,發狂般地拎起少年的衣領,額角隱隱有青筋暴跳,“蕭遙折!這一路……不!是這一生我忍你很久了!”

“冷靜、冷靜!亮亮你冷靜一下!”

“不要以為你長著一張娃娃臉就可以為所欲為!我的忍受力就像江雨朵的信用卡一樣都是有上限的!”

“我也隻是道聽途說嘛!”抱住腦袋,“少年”眨著波光瀲灩的大眼,可憐兮兮地向後縮了縮。

隔壁桌的客人看不下去的插道:“哎?你們兩位是外地來的吧。”

“何以見得?”“少年”不滿,這人明顯拿他們當土包子。

“我們中都人,沒有不知道水月宮主的呦。”客人洋洋自得,斜目睥睨,像在炫耀家鄉特產般滔滔不絕起來。

“要說這個水月宮主,那就不能不提當朝聖上。要提當今萬歲,那就不得不提前朝廢帝……”

“冷、冷靜。”少年按住男人蠢蠢欲動的手指,“亮亮你冷靜一下。”

“這個前朝廢帝……”

“對不起……”少年充滿期待地眨著星星眼,“您能不提‘前朝廢帝’四個字嗎?”

“哎?”客人不解,“為何?”

“我是為你的人身安全考慮……”要知道他身邊這位,好巧不巧,正好就是“前朝廢帝”。

“你們知道當今聖上是憑什麼推翻昏君,肅清天下?”客人神秘兮兮地問,並且完全不看某“昏君”的臉色,一拍大腿,自問自答道,“嘿!對啦!就是憑他有武林人物在背後撐腰啊!”

“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少年偷瞄男子越發陰沉的臉色,小小聲地問:“那這個水月宮主是……”

“水月宮主啊,就是當年幫聖上聯絡江湖人物的女中英豪啊。提起水月宮。在中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可算是幫皇帝登上龍椅的大功臣啊!如果是個男人,早就封侯拜相了。但即使是個姑娘,她也是如今斷斷不可得罪的三個人物之一。皇帝對她雖不能說是言聽計從,但聖眷皇恩,也斷非一般貴族可比……”

“哎?亮亮,你別走,我還沒聽完……”被驀然起身的男子一臉殺氣地向外拖去,少年張牙舞爪的掙紮著,把手伸向盤中最後一個包子。但終於還是差失毫厘,被冷酷無情的大手硬生生拖了出去。

“我還沒有講完啊……”臨桌那人一臉愕然地目送一高一矮的背影,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又往兩邊望了望。想是要尋找下一個說書的目標。

呦!不是他眼花吧。客人揉了揉眼,怎麼一眨眼的工夫,這才剛離去的位子上已經又換了一個人坐。

“這位客官。您要點什麼?”

把手巾搭在肩膀上的小二已經過來招呼。

雖說坐在位子上的男人其貌不揚,一身灰色布衣,用寬布在腰上斜斜打了個絆,怎麼看也不像能付得起銀子的主顧。但中都之內,向來彙聚不修邊幅的江湖人物。四季樓的小二絕不會僅憑衣帽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