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意藏春(柳寂聽)
宋,淳化三年,即公元992年。
初春的陰冷挾著淡淡的溫煦,讓人在直跺腳驅散寒意的同時又忍不住嗬著手,縮著腦袋在大街上跑動著,踩著初融的雪,看著路邊各色的小攤,冒著蒸蒸的熱氣,喜笑顏開地和認識不認識的人打著招呼,酒肆行館裏人來人往的,酒保小二的吆喝和四溢的香氣,都讓人興奮非常,就連是站在醉花閣閣樓上的姑娘們在這樣的春日裏也顯得分外妖嬈多姿。
在這四海升平的時日裏京都尤為顯得熱鬧。
就是這裏了嗎?
一個少年人陰沉著臉微仰著頭看著黑底金字的“廣濟堂”三個字時恨不得要把三個燙金的字盯到燒起來,而略顫動的手,是氣得發抖了,則顯出要把手裏的東西捏碎之勢,居然安插在這種地方?為了“廣濟堂”這個爛地方……不提也罷,哼,他現在早就不管是出於何由,隻知道現在很火大。
終於把目光轉向堂裏的大夫,大有灼灼地把大夫身上盯出一個洞的氣勢。
藏春放下筆,把藥單對折一下放進患者的手上,“張老爹,沒什麼大礙,吃兩劑就沒事了,隻是年紀大陽氣虛弱些,又感了風寒,給你開了散寒益氣的藥,去拿藥吧。”
“謝謝大夫。”張老爹顫著手拿著藥單移向藥房。藏春低著頭把醫案掃視一遍放好,同時喊道:“參蘇散,改人參為黨參,三劑。下一位。”嗯,張老爹沒什麼錢,換個力弱的錢也少些的給他,省得他媳婦又說三道四的。
“收到。”藥房先生應道,同時逐一打開相應的十二個藥櫃。
“大夫。”是一個壯年男子。
“哪裏不舒服?”藏春朝他微笑以示鼓勵,並把脈枕往前推一下,示意他把手放在枕上。
“哎,其實就是傷風什麼的,吃了好幾味藥都不見好,所以,”他頓了一下,偷偷看藏春一眼,見大夫並沒有什麼表示,又複道,“就是有些頭痛、胸悶、惡寒發熱、咽幹、口渴、咳嗽什麼的,老不見好。”說著壯年男子又咳了幾聲。咳聲悶悶的,有些肺氣不清的樣子。
“都服過什麼藥,有單子嗎?”
“哦,有的。”
接過來,藏春掃了一眼,桑杏湯,川芎茶調散,荊防敗毒散。再看向病者,眼微微地青腫,一臉倦氣,麵色略暗帶著浮白。
“有多久了?說一下具體情況。”
“快一個月了。那天也是一樣開工,天氣冷,但扛了一天的貨,身子又累又濕又熱的,回去吃了飯就睡下了,第二天就這樣了。本來老婆子說煮薑湯水喝的,吃了兩天沒見好,吃藥也不見好,幹活也不帶力,腰沉得很。大夫,我到底是什麼病呀?”
“腰沉?還有其他的嗎?”藏春引導著。
“就是還有些針刺似的,你知道我們做扛運的經常扭到腰,這是常事。還有就是昨天身子有些熱乎乎的,其他倒沒什麼了。”
“伸舌。”藏春道,“平時工作會不會很辛苦?”
“這是當然啦。”壯年男子收回舌頭,吞了一口唾沫繼續說,“每天流的汗和水差不多。大夫,我這到底是什麼回事呀?”
藏春也不答,微眯著眼把著脈,半晌才問:“發病那天晚上有沒有行房事?”
“哎,這個,”壯年人皮厚肉粗的,也看不出臉紅不,隻是吞吐的,不好意思,“老婆子,她,我都說,哎,明明累得要死的,可是,我……”
“嗯,我知道了。”藏春取筆沾墨一邊寫醫案一邊道,“你得的是傷寒夾色,是因為勞作汗出過多,腠理疏鬆,行房邪氣入侵所致,吃兩副藥就可以了。”
“哦哦。”聽者有些激動,這和前麵的大夫說的似乎有些出入呢。
“這是藥單,生海金沙、生老虎曲、鬼羽箭、老臨行,前三味搗爛衝服,我這裏沒有老虎曲,你可能要上布施藥行才能買到貨,嗯,藥房會交待的,去吧。”
“哦哦,謝謝大夫。”壯年人接過單子感激地走了。
“下一個。”聲調沉靜。
一個青衣少年坐了下來,伸出白皙得過分的手放在脈枕上。
藏春把用法寫進醫案,問:“哪裏不……是你呀。”藏春淺笑,順便拍了一下青衣少年的手。
青衣少年——朝月嘴角一抿勾出一個好看的笑容,少年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呈現的是一種羸弱的病態,整張臉隻剩下一對眼,暗幽的,說不上漂亮,但他羸弱的模樣倒有些我見憂憐,不過,這話並不太適用在一名少年人身上。藏春與朝月是完全不同的,他有一張明潤的臉,讓人溫暖舒服的眉眼,略顯英挺的模樣。藏春略長,朝月隻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若說朝月是飄逸出塵的話,那麼藏春則是儒雅秀美的了。
“嗯,在府裏看著一堆陰沉沉的臉,還不如上你這兒瞧你給人看病。”朝月隨意地坐在藏春的身側,彎腰側頭看著他的醫案。
“你氣色不錯。”藏春實話實說,“你如何出得府來?”
“裏麵亂得很,沒人注意到我。啊,不說這個,我前幾天在書房發現這本書,可能對你有用。”說著朝月獻寶似的自衫子裏掏出一本藍麵泛黃的本本遞給藏春。
“什麼東西?”藏春接過來,沒有書名,打開來一看是手抄本,“是手抄本,你們家的,上麵記載的都是一些奇藥功效的方。”說著他把書闔上,重新放回朝月手裏。
不要嗎?朝月眼裏打著問號。飛了朝月一眼,藏春邊收拾桌麵,邊淡淡地說:“我又不是什麼名醫家,更不是翰林醫官,研究這個估計一輩子也碰不上用到的一回,還不如留這個時間多看幾遍《黃帝內經》和《傷寒雜病論》呢。不過,”藏春抬眼看了一眼朝月喪氣的臉,輕笑一下,“不過為了感謝你在被禁錮的日子裏還想著我,今天收鋪和你去集市看看,有興趣嗎?”
朝月黑亮著眼,那模樣很明顯——樂意至極。朝月輕輕地咳了一下,藏春敏感地看向他,“不舒服嗎?”
朝月搖頭,拉拉同樣青色衫子的藏春的衣袖,“藏春大夫,你確定你有空嗎?會不會還有未看完的病人呀?”
“怎麼了?”藏春不解。
“‘廣濟堂’門口好像有個人病得很嚴重,估計是肝火上炎——眼痛,快把你的衣服盯出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