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價普通的銀戒指丟在床角,上麵刻著被遺棄的心。
竟然真的就如斯歡所說,從此以後,再也不要遇到。
那夜屈辱而憤怒地轉身離去後,斯歡就像消失在她的世界裏,最後的印象,也隻是欲哭著看到美麗的噴泉,連一個背影都沒有留下。
簡月琪把頭深深按進柔軟的枕頭裏,越發呼吸困難。
“沒問題,就按照你希望的,”她埋著頭,逞能地咬牙切齒,“從今以後,再也不想看見你,不想看見你……”
這句話像利刃,一邊說著,一邊疼痛難忍。難耐地用力一抽壓成一團的被子,“叮”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床上飛落,掉在地板上。
簡月琪愣了半晌,猛地從床上跳起來,跌跌撞撞下床撲到地麵,驚慌地發現那枚小小的銀戒竟然不知所終。
鼻子驀地就酸了,茫然四顧,急促地呼吸一陣,她揉著眼睛趴在地上狼狽地尋找。終於在桌子下麵的角落裏看到銀光一閃。
重新捧在手心裏時,簡月琪覺得從沒有過的悲淒。她自認為已是豁出一切,被他過分地傷害多年,在這時認清自己的心,就主動向他表白。他竟然就這樣回應?!
難道真的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一頁頁證據般的設計圖上,熟悉的臉龐,並不是她嗎?
簡月琪攥緊戒指,硌得手心生疼。
她使勁閉緊眼睛,無視酸楚疼痛的胸口,暗暗在心中發誓,這樣一次一次,她真的已經磨光了麵對他的力氣,以後……絕對不要再見到他。
紐約時裝展熱騰騰的餘波還沒有散去,緊接而來的,就是年底在巴黎舉行的全球時裝博覽。
終於把死活不肯走的雲湛送去了法國進修。HJ那邊的合作已經到了期限,握手分別前,他把封存的部分珍愛之作拿出來,以對待外人時一貫溫柔的微笑,送給總裁。這次之後,好像身價又漲了一些,斯歡靜靜地笑了笑,打開常常封鎖的小櫃,看著裏麵各類的設計圖,並找出電腦中相對應的所有資料,坐在電腦前,睫毛低垂,想著自己現在擁有的所有東西,到底能有多少價值。
夠不夠……夠不夠償還。
已是隆冬,窗外大雪紛飛,他回過頭注視著繽紛的雪花,眼底安靜地流淌出沉浸在回憶裏的綿軟,看了好一陣,他臉上顯出一絲堅決,回過身,打開一個重重加密的文件夾,最終顯現出來的,是一係列精密的設計資料,這份作品,他一直放在心底,總是暗暗地,暗暗地隱藏,不舍得拿出來。
眼神貪戀地再次看了一遍,終於下定決心,拿起手邊的電話,慢慢地按出一串號碼,嘟嘟幾聲後,那邊有一個年輕的女聲接聽。
斯歡在那一刹那死死的沉默,很快,他舔舔幹澀的唇,說:“小璃,我是斯歡。”
那邊的人意外地深吸了口氣,當即就要掛斷。
斯歡說:“你不要掛,我確定,這是最後一次打給你。我已經……存得差不多了。”
斯璃這才頓住,良久,冷笑著說:“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仰靠在椅背上,斯歡閉上眼睛,低聲回答:“以前所有的,加上紐約時裝展的設計,再加上……我保留過的一些,隻要這次讓它們在國際時裝博覽上登台亮相,就足夠了。”
那邊死死地沉寂下來,斯歡不語,安靜地等待著斯璃的答複,過了好久,才聽到斯璃發出一聲有些奇異的笑聲,故意放慢語調一字一字說:“斯歡,就算夠了,也不夠還你欠給我的,是你這個沒人要的讓我失去了父母!讓那麼幸福的我成為可笑的孤兒!”
斯歡痛苦地緊閉雙眼,手指捏緊小小的手機。
斯璃又笑了,更加放慢語速:“我要增加條件,斯歡,你必須答應。”
他的聲音嘶啞不堪:“好,你說。”
“那些保留的設計,不必你親自拿去巴黎,你把它們全部給我,我要讓我愛的男人,帶著它們,成就輝煌。”
下午在一間咖啡廳裏,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斯璃。
彼時她還是純真可愛的小小女孩,梳兩條羊角辮,一聲聲喊他哥哥,現在她研究生畢業,優雅矜持地冷著臉坐在靠窗的位置,臉上妝容精致,眼神淡漠,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妹妹。
幾乎沒有交談,她看到斯歡時,毫不掩飾滿臉的憎恨嫌惡,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後,才算微微露出一個笑容,臨走前,俯下身對他說:“斯歡,你的鼎盛,馬上就會成為過去。”
斯歡沒有說話。也沒有挽留。
他一邊覺得內疚,因為自己才使妹妹變成這樣,一邊又在苦笑,原來拚搏多年,最終就是這樣的結果,以自己的作品,而讓自己俯首稱臣。
清脆有力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斯歡又在那裏坐了一會兒,眼看著落地窗外人流如織,人人忙碌,看得有點累了,才起身離開。
冬日的下午陽光暖煦,柔軟地鋪灑在身上,有如愛人溫暖的擁抱。
斯歡開車回去工作室的路上,正好在同仁醫院的大門口遭遇堵車,慢慢地等待紅燈時,眼睛隨意地朝醫院大門口看過去,不由得一怔。
救護車停在不遠處,樓裏跑出很多醫生護士,車裏抬出一個失去意識的人,眾人小心翼翼地托著他的身體,抬動過程中,那受傷的人偶然被抬起臉,雖然沾著點點血跡,但仍然讓車裏的斯歡當即瞪大眼睛。那好像是……斯非!
正逢綠燈通行,斯歡以最快的速度停車,飛奔到人群還沒有散去的救護車旁,一把揮開擋在麵前的醫生,驚恐地捧住那人的臉仔細地看,頓時血色全無,失聲大喊:“哥!哥!”
旁邊有位醫生立即走上前,如釋重負地說:“你是他弟弟?太好了!我們正擔心找不到他的家屬,請你和我過來一下。”
“他怎麼了?!”斯歡所有的沉穩全部被撕碎,抬起頭赤紅著眼大聲嘶吼。
見他這樣,醫生趕忙安撫:“沒事沒事,你別太擔心,他沒有生命危險,隻是眼睛……”
“眼睛……”斯歡臉色慘白地喃喃,他的哥哥是個畫家,他的眼睛不能出問題!
醫生歎了口氣,把他扶起來,“我們進去再說。”
臨近元旦,很多孩子買了煙花爆竹來玩,大街小巷都能不時聽見刺耳的啪啪聲,斯歡雖然不喜歡,但從來沒有刻意去討厭過。但是今天,他站在主治醫生的辦公室裏,想象著那些壞笑著亂扔鞭炮的孩子,頭都要炸開。
斯非有間一樓向陽的房子,對麵是個漂亮的小花園,即使隆冬,也有蒼鬱的古樹,他開窗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時,一群高聲叫著的孩子呼嘯著跑過,伴隨著啪啪的鞭炮聲,震耳欲聾,斯非搖頭,起身去關窗,到處亂扔的鞭炮就在這個時候順著半開的窗子竄進屋裏,轉瞬之間炸開窗邊的工作台上擺放的兩個玻璃花瓶。
爆裂的碎玻璃劃破近在咫尺的臉頰,劃傷他的眼睛。
醫生辦公室裏的空氣一片死寂,孫醫生也覺得有些呼吸困難,吐了口氣說:“他的身體沒有任何損傷,臉上的傷口都是皮外傷,疤痕也不會很深。隻是眼睛……對不起,我也感到很遺憾。”
“他會失明?”斯歡輕輕地問,眼神空洞。
孫醫生歎息著點頭。
斯歡慢慢地搖頭,聲音高了一些,嘶啞不堪:“他是個畫家,很有名的畫家!他不能失去眼睛!”斯歡焦急地想要表達,仿佛眼前的醫生是個聖者,隻是不肯伸出援手,熟悉刻骨的恐懼讓他幾乎瘋狂,“你要幫他!幫幫他……”
孫醫生眼見著他瀕臨崩潰,心裏酸楚,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一起等待匹配的眼角膜。”
像是將要溺死的人猛然抓住一根稻草,斯歡慌忙抓緊孫醫生的手臂,“你說什麼?有了健康的眼角膜,他就能複明?!”
孫醫生明白他迫切的心情,趕緊點頭。
“眼角膜……”斯歡嘴裏不停地喃喃,茫然四顧,表情脆弱得不堪一擊,孫醫生心中難過,正要出言安慰,斯歡的眼裏忽地躥起一絲灼人的光亮,那抹光亮越來越大,直到灼痛人心,斯歡忽然站直身體,盯緊孫醫生的眼睛,用力地說出每一個字:“是不是在親屬間,更容易找到匹配的角膜?”
見醫生嚇到了似的遲疑點頭,斯歡壓住狂跳的心,覺得自己的指尖夠到了光明,用力平複下急促的呼吸,粗重地說:“我、我是他的弟弟,他是我大伯的兒子,已經是很近的親戚了。我一定可以……醫生,拜托你幫忙,檢查一下我能不能合格!”
孫醫生突感不妙,肅聲說:“你要做什麼?”
斯歡滿臉絕處逢生的喜悅,有些語無倫次:“如果,如果匹配,就馬上把我的眼睛給他!”
雖然隱隱地已有預感,但聽到他親口說出,孫醫生幾乎是立刻咆哮出來:“不可能!你一個健康的活人怎麼能捐獻眼角膜!那就意味著失明!規定絕不允許!”
“不允許活人捐獻?”斯歡愣了愣,忽地展顏一笑,所有的驚恐絕望全部消失,他這一刻,仿佛站在鮮花遍野的山坡,“那很簡單,如果不允許,我就立刻出門去被車撞死,這樣的話,應該就可以了吧。”
過了這個冬天,就是二十六歲。
生日裏收到了很多人的祝福,等到午夜十二點,手機屏幕上也沒有出現熟念於心的那個名字。秒針的最後一圈就要走完的時候,簡月琪終於忍不住,撥通了那個號碼,回複她的,卻是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三天後,簡月琪第一次接受了媽媽安排的相親,滿心冰涼地按照媽媽的囑咐打扮漂亮,按時去往約會的地點,和陌生的男人見麵,談論這輩子最重要的婚姻。
席間,對麵那男人一臉笑容,長相很是清俊,也年輕有為,家資豐厚,談笑間頗有內涵,也很溫柔,絕不會說任何一句讓她不悅的話。可簡月琪看著他的臉,隻覺得餐廳裏燈光實在太暗,看著看著,竟然覺得他換了一張臉,慢慢的,變成優雅笑著的斯歡。
那瞬間仿佛被針刺到,她險些驚跳起來,勃然變了臉色。頓時,苦苦維持的矜持淑女摸樣消失殆盡,換來對麵那男人的一臉驚訝。
從餐廳出來時,拒絕了那男人相送,看看手機,已經接近九點,正要把手機放進包裏,鈴聲忽然大作,屏幕上閃爍著一個陌生的來電號碼。
因為她的職業,偶爾接到陌生觀眾來電也屬正常,她沒有多想,一邊接聽電話,一邊伸手攔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