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蘭音縮著肩膀坐在馬車中,她麵‘色’發白,一身濕透,既不肯換衣裳,也不肯讓丫鬟幫她擦一擦身上的水漬。
旁邊坐在一起的兩個丫鬟擔憂地看著她,卻不知道怎麼辦。
從小到大,她們很少見到姑娘這樣。要麼大聲笑,要麼大聲哭,而如今這種沉默死氣的樣子,比姑娘哭出聲還讓人看得難過。
慕蘭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馬車猛地停了下來,一會兒車夫在外頭喊她。她心中煩悶,卻不得不打開車廂,看到是數十個穿著蓑衣的騎馬‘侍’衛。她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侍’衛的衣角有明王府的標記。
那帶頭的‘侍’衛顧不上禮儀,向她一拱手便著急問,“慕姑娘,我們家世子可有來找你?”
“沒有啊,”慕蘭音訝然,“司言哥哥怎麼了?”雖然他方才還讓她那樣傷心,但是一聽到他的事,她仍然心中著急。
那‘侍’衛眼中神‘色’更急,“若我家世子來找姑娘,姑娘一定要通知我們!”
“好,我知道,但是,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慕蘭音問,看‘侍’衛們一副著急要走的樣子,她也不為難人,下巴一揚,“留一個人給我說清楚。”
別看慕蘭音之前還死氣沉沉要死不活的,讓人感覺一碰就要暈倒,可這一會兒,她揚下巴飛眼睛的動作,帶著命令的味道,特有氣勢。
當下,其他人先騎著馬追人去了,自有一‘侍’衛留下來,長話短說,跟慕蘭音說明了一下情況。
慕蘭音神情驚訝,半天說不出話,一顆心上上下下地浮動——他這是什麼意思?不是說不管她了麼,為什麼聽到她被人欺負,他就動氣了?
慕蘭音從馬車上跳下,嚇了眾人一大跳,就見她到馬前,不由分說地命令‘侍’衛下馬,“借馬一用。”
“慕姑娘……”
“姑娘……”
“下馬!”她厲喝,水澤沾著長睫,其下一雙眼清亮若雨,抿著‘唇’吐出兩個字,不容置疑。
眾人糊塗間,少‘女’已經躍上馬,韁繩一甩,一聲“駕”,絕塵而去。
“姑娘,姑娘!”留在原地的丫鬟、車夫、‘侍’衛‘欲’哭無淚。
慕蘭音騎在馬上,天地間皆是雨,耳邊也全是雨聲,她卻什麼都不想了。她要找到他!她迫切地要見到他!
偌大的天京城,平時路上隨便走,都可能遇上一個貴族,在這裏你要小心翼翼,以免不經意就惹麻煩上身。這讓你覺得天京很小,小到隨處可見到人。但當你真要找那個人時,卻怎麼也追不上。
陳府‘門’口迎來渾身*的少‘女’,她坐在馬上,看陳府‘門’前人仰馬翻,心中已有數,喝問,“明王世子呢?!”
一聽是找那位煞星的,‘門’前守‘門’的嚇得哆嗦,“他剛走、剛走——”
“去哪兒了?”
“他往那邊去了……”
太子外府——
“明王世子呢?太子殿下呢?”
“你是何人?竟敢刺探……”
“你們若不說,你們主子遇上大麻煩事後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
“……這,好吧,明王世子之前也曾來尋殿下,不過我們殿下清晨便去韶陽公主府上了。”
韶陽公主府上——
“可曾見到明王世子和太子殿下?”
“回慕姑娘,太子殿下午時便進宮了,明王世子也剛走。慕姑娘有什麼事,需要我們稟告公主嗎?”
一路奔‘波’,一路找人,慕蘭音到皇宮宣德‘門’前時,幾乎是從馬上跌下來的。好在雨漸漸小了,她抹把麵上的雨水。往前走兩步,立刻被羽林衛攔住,“皇宮重地,閑雜人等退後。”
“我剛從韶陽公主府上趕來,”慕蘭音借勢,“公主有事尋明王世子和太子,請問他們是進宮了嗎?”
‘侍’衛們疑‘惑’地看著這個渾身濕透的姑娘,有些猶疑她的身份。但她雖然狼狽不堪,麵相卻絕美,看著不像歹人。
慕蘭音道,“公主隻讓我詢問他們是否進宮,我不會為難各位大哥的!”她‘摸’‘摸’身上,卻找不到什麼銀兩,一咬牙,幹脆將自己腕上的黑‘玉’手鐲卸下,塞過去,滿麵懇求,“我隻問這一個消息!”
守衛宣德‘門’的,又有幾個傻子?一看她褪下的這‘玉’鐲質地,便知她即使不是公主府上的,也一定不是普通百姓,這樣的人物,哪裏敢輕易得罪?何況這一個消息,也沒什麼大不了,便點了點頭。
慕蘭音舒口氣,她終於趕上了,卻也始終晚半步。
她向‘侍’衛們感‘激’一笑,便牽著馬往不遠處的樹下走去。雨水淅淅瀝瀝,她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楚。她將馬牽好,坐在樹下,抱著雙臂望著皇宮的方向出神。
此時她心中萬分平靜安然。
隻因此時,若要發生什麼,已經發生了,她手眼不能通天,當然沒辦法阻攔。
或許他會遇到一些不好的事,也或許他依然囂張跋扈沒人能奈何他,那些都無所謂了。
她要等到他出來。
今天這一天,‘混’‘亂’無比。她從書房出來時,哭得心肝脾肺髒全都疼,以為全完了。她傷心得不得了,又是後悔又是委屈。但是在馬車被‘侍’衛們追上後,聽說他聽到她的事就著了急,她便生了無限勇氣。
她無數次想跟他說清楚,但每次都被打斷,勇氣一次次沒了。從來沒有一個時刻如此刻,奔‘波’了一路,她的勇氣還是未曾褪下。
極度的難過失望和感動憤慨後,她有些不管不顧了。
慕蘭音望著天,默默想。五年前的那天後,慕蘭音和姬司言之間就出了裂縫,這個裂縫一直沒有修補好。即使五年後他們看似和好了,但那個裂縫還在。
她欠他。
欠他一顆真心。
欠他一句解釋。
可能他們日後還有在一起的可能,也可能他們越走越遠,可能日後想起今天她會一笑置之,但也可能她依然像今日一樣心痛得厲害……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經為他後悔了無數次,猶豫了無數次,否定了無數次,又再次鼓起勇氣無數次……他
他應該知道這些。
他不應該一直恨她的。
她不應該一直被他恨著。
憑什麼呢?她不曾殺人放火,不曾害他親人,她隻是後退了那麼一步,他便永不肯原諒她。
而即便他永不肯原諒她,她也要跟他說清楚,也要爭取一下。
這一輩子,慕蘭音時而瀟灑,時而怯懦,少時她不知道那愛情來得悄無聲息,她以為她對姬司言不過如此。她看著他不會移不開眼,不會心跳加速,不會麵頰通紅……她便以為這就不算愛。
有了很好,若沒有也沒關係。
而在她終於明白後,他卻已經決然地放開了她的手。再加上一個林挽衣,讓她始終邁不出那一步。
可是今天,在她偷聽他說娶林挽衣時,她便知道不可能的。
若這樣算了,她將遺憾一輩子,難過一輩子。
她爹死之前,希望她活得開開心心,她便不要毀在左顧右盼上。
慕蘭音就一直那麼坐著,目光盯著皇宮的方向。雨慢慢停了,天漸漸黑了,民間的燈火一點點亮起來,身後不遠的街上,小販們開始擺攤吆喝,有人在掃水……夜市即將開始。
慕蘭音眼睛突然一亮,她看到皇宮大‘門’打開,有數‘侍’衛騎馬而出,後有一青年緩緩步出。離得遠,看不清臉,但那負手的形態儀姿,慕蘭音卻絕不會認錯。
她大聲喊他,“司言哥哥!”
青年本低著頭和身邊人說話,聽到少‘女’清越的喊聲,微微側目,看向這邊。他看到粉衣姑娘眉眼欣喜,提著裙裾向他跑來。
他目中神情晦暗,跟身邊人說了幾句話,就走向她。
“司言哥哥……”走近了,慕蘭音心口一顫,她看到他衣袍袖口有血跡,嘴角也破了皮,心中像被堵著般,拉向他的手就不禁顫抖。
姬司言看著她,“你來這裏幹什麼?你的丫鬟們呢,怎麼沒跟著你?”
“那你來這裏做什麼?”慕蘭音眼眶濕潤,手顫顫地抓著他袖口,“他們說你進宮了,我怕你出事,可我又進不去皇宮,我在這裏等了你一下午……”
姬司言有些失神,慕蘭音的話在他耳邊過,他的心神卻並不集中。他看到她微濕的發絲,衣裳也有些‘潮’,少‘女’如桃‘花’般嬌嫩的麵頰蒼白一片……
急躁了一天的心,便突然靜下來了。
上午時還和姬司暄說不再管她的事了,下午卻為了她打架。便一直這樣嗎?口上說無所謂,我不在乎,心卻永遠放不下。
他微微笑,突然明白了,突然知道自己完了。
“阿音,你跟我來。”他反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便把她拉向市集的方向,腳步很‘亂’。
慕蘭音被拉著跟他走,腳步有些趔趄,卻並不掙紮。等走到河邊燈影下,姬司言才停下來,回頭看著她,神情嚴肅,“阿音,我有話對你說。”
“我、我也有話對你說。”慕蘭音心中無比緊張,她看著他肅穆的麵容,覺得或許他的事情更重要吧,“司言哥哥,你先說。”
“好,”姬司言言簡意賅,“阿音,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
慕蘭音的心一下子就涼了。
她想起白日在書房偷聽的話。
他說他要娶林挽衣,他不要管她了。
不!不!不!不要!不可以!她不允許!
姬司言想要跟她說我不要跟你玩這場猜來猜去的遊戲了,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可不可以嫁給我,有沒有嫁給我的那一點可能,隻要有那一點可能,我一定會去爭取。如果一點可能都沒有,也請你不要跟我玩下去了,我玩不起……
但他還沒說,他就看著慕蘭音的眼睛驚恐地瞪大,麵‘色’比方才更加白,雙肩都在輕輕顫抖。這讓他疑心自己會吸血一樣,阿音才見了他多長時間,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阿音,你……”
“不,司言哥哥!”慕蘭音大力抓住他的手,她好像把全身的力氣都集中了一樣,抓著他手,指甲掐進他手心,連他都有些疼了。
而她毫無知覺般,聲音發顫,語速卻極快,“司言哥哥,你聽我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娶林姑娘?”
“……”姬司言怔怔地看著她,沒反應過來。
“可不可以不要喜歡她?可不可以不要放棄我?可不可以娶的人換成我?我喜歡你呀,我想用我所有的勇氣,一直喜歡你啊!”
姬司言長久地看著她,她雙目清如泉,淚水流連,輕輕從那一汪清水中滾落,掛在桃腮上。月光清輝照在她臉上,她看著他的目光專注而渴望,抓著他的手顫抖而不舍。
世界安靜了,天地褪‘色’了。
燈火映在河水中,水中倒映著他和她。
慕蘭音垂下眼,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因為害怕,期盼,茫然。她眨掉眼中淚光,啞聲,“求你……求你說句什麼吧。”
愛我或者恨我。
要我或者不要我。
答應我或者拒絕我。
求你說點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