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慈悲為懷(1 / 3)

拈花一笑(少年遊係列)(薇淩)

燕洲,新德五年,十二月。

顏水河邊,冰封萬裏。

從一把清水寒潭般的長劍架在脖子上,兩眼絕望,欲哭,而無淚。從此一了百了,生無可戀甘為鬼,她從來任性激烈。就這樣了卻了餘生,從前恩愛情仇恍如雲煙,又恍如車馬從眼前奔騰而逝,蕭蕭無盡,又如凝固如死的冰河,再不流動。

血,緩緩在她的皮下流出。

她握劍的手戰栗,不是因為怕死,而是因為傷心欲絕,難以自持。全身也因此而戰栗,心身俱震。

“姑娘,你在幹什麼?”

一個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來得這樣的不讓人提防。她也沒有在提防,一個正自尋死的人,還有什麼好提防?但是這個聲音讓她生厭,她不想自己在做著此生最後一個決定的時候,被一個不相幹的人在旁邊看著,然後再莫名其妙地對她笑一笑!

從一惱怒地冷聲說道:“我幹什麼關你什麼事?本姑娘愛幹什麼就幹什麼。你從哪裏來就滾回哪裏去,不要在這裏囉裏囉嗦!”她的眼睛泛起了一層恨意,一層讓人穿心過胛的恨意。

那個聲音卻沒有半點驚恐的意思,反而聽見一個步子沙沙地緩緩地走近來,從後麵轉出來,看著她。她不由自主地抬眼,就看見了他一臉的笑意。世界上有那麼多種的笑意,而這個少年的笑意,讓她渾然一震,含恨的眼睛也險些給他融化。

好像一尊美麗的佛像,純然得像無悲無喜的佛像。笑意純然無比,既沒有憐憫,也沒有悲哀,更無嘲笑,她的腦海中熟悉的人世間的任何一種笑意,他臉上都沒有。

但他沒有腆著肚子的佛像,也沒有清濯如蓮花,而是無法形容的美麗。恍如無害的兔子,又宛如白霧起雲山之時那天地之間攝人心神的出塵,仿若任何的一種汙穢放到他的身上來,這個少年仍是淨若清泉,就如此靜靜地看著他,便能夠忘記世俗的一切煩惱。

這個人的氣質實在是好。

從一在心裏歎息!

他笑得純良,眉眼彎彎,靨如明珠,緩緩說道:“姑娘,我從若華寺來,準備到龍淵城去。你呢?”他的語音嫋嫋如飄在煙絲裏。

從一怔了一怔神,自己還能到哪裏去?自己正準備去閻王爺那兒報到!一經想起自己的初衷,她心中頓時俗念又生,手上長劍微顫,沉聲說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遠日無相識,近日無相交,你又何必理會我這麼多……走開!”

她最後一聲叱了出來!

少年微微一笑,臉上笑容不變,“姑娘,你走的不是獨木橋,而是陰冥大道!”

“那又如何?”從一嘴倔回他一句,眼中恨意更甚。

“佛祖有好生之德,昔日割肉喂鷹,今日指引我來此!既然你我有緣,我又怎能看著你死在我麵前?”他依然淡淡悠悠地說,依然帶著和善得不得了的笑。

從一此時此刻,隻覺得他囉嗦煩人,恨不得先一劍裁了他,再回到自己身上來,她的心中一惡,斜眼睨著他,最後問道:“你走開……還是不走開?”

少年對著她搖了搖頭,唇邊微微笑意,似在笑她的無知愚昧。他說道:“我今天既然已經在此,又怎麼還讓你對自己不住?”他的話,說得好溫柔,就像是情人間的低語呢喃,卻說得如此正經。

從一手上的劍輕輕地抖了一下,她並不想殺人,但是他實在是太煩人,她的心情實在是無人懂——她的劍鋒一偏,朝他出其不意地刺過去,嘴上低喃道:“不要怪我,是你自找的!”

她說這一句話時,心裏含著恨意,深深如墨般濃鬱的恨意!

劍光在風中發寒發亮,光芒刺痛著別人的眼睛!她此刻心情混亂,什麼也沒有多想,心中如何的感覺,隨手就使將了出來——眼看這一劍淩厲之極,比她以前使過的任何一次都要淩厲,她本著一劍了事的心情——可是,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輕飄飄,仿佛風一吹也能飄起來的少年,就真的像被風吹了一下般,輕飄飄地一擺,就輕而易舉地避過了她的這一劍!

從一發怔,從來沒有瞧見過這樣的身法,如神佛,也如鬼魅。無跡可尋——他若不是神佛,不是鬼魅,便是世上武功極好之人。她知道自己不必再刺,再刺也無濟於事,索性把長劍一收,並在身後,站在那兒,盯著那個少年靜靜地看。

她凝視他,他也凝視她。

“你到底想怎麼樣?”從一孤憤地問,“你是要劫財,還是要劫色?我身上什麼財物也沒有。最值錢就是這一柄劍,但是這是我家傳的,在死之前不能給你!但是死之後,你要是撿了去,我也沒有辦法!”她跺了跺腳,恨聲道:“反正我不是你的敵手,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要了你想要的之後,就不要在這裏妨礙我!”

她一偏頭,孤傲地抬起眼睛,睨著他。

她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並且長得很是不錯,不錯到她可以高傲地對他說出你要是意在劫色,要怎麼樣就怎麼樣!一點也不卑微,而是一種施舍的口吻,一種不將別人看在眼中的自傲。

她是什麼人?

少年偏頭想了想,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從一冷笑了一下,回道:“不知道!我趕著到陰曹地府投胎,這一輩子的事情全忘了!你不消再多問……”

“如果這一輩子的事情都已經忘了,那何來的傷心?既然沒有傷心的事情,那又何必去尋死?”少年的聲音如清流滑過絲綢,嫋嫋如縷。

從一被他問得啞言無語。她本是一句氣話,卻被他拿來當禪語。她冷冷一笑,欲言又止。

少年彈彈衣袂上的塵土,緩緩說道:“我叫若素,安之若素。我既不是來劫財的,更不是來劫色的!是來求姑娘不要著急著死,請你多活一天!”他淡淡地說著,仿佛檀煙繚繞,淡淡佛香。

月色淡了下來,幾近要隱去。

從一睜著眼睛睡不著,她心裏打著主意,是否要趁此刻他熟睡之際,趕快逃走?

自己是打也打不過他,說也說不過他。這個人就是來得莫名其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愛多管閑事的人?偏偏這樣的人,竟萬中無一地給她碰上了,還是在她最傷心最難過的時候!

唉!從一無奈地,極其無奈地歎了一聲。

這人看起來也不像傻子,卻偏偏做著隻有傻子才做的事情!若是別人,此刻早就陪著她在地府下麵遊蕩了,看來倒是自持甚高,才這樣的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從一拔了一根雜草,含在唇邊,吊兒郎當地向他投過去一眼。隻見他挨在樹旁,正睡得安穩,連呼吸之聲都是如此緩慢而均勻,沒有一絲的急躁,沒有一絲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