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一口冷氣,清秀笑眯眯地走進打卡室,開始打卡。
“苗姐,今日又是你打卡呀?小張他們呢?”早已熟識的門衛笑著和她招呼。
“他們從後門走了。”她依然笑眯眯地、從容不迫地代打同事的工作卡。
“又在滑頭了!”門衛替她抱不平。
“沒關係的。”她笑著搖搖頭。她們桑拿浴部門後麵有一道通道,恰好直通後院的宿舍樓,平日上下班,她也時常取巧走近道的。若從酒店正門出入,則要繞一個大圈子才回得了宿舍樓的。
向門衛打聲招呼,她笑眯眯地走出酒店的大門,轉進一旁昏暗的油漆路,走向十幾米以外的後院。
一道刺目的汽車光亮卻在她轉進小路的一刹那,猛地籠住了她。她並不驚慌,以為又是哪一個深夜攬客的出租車司機的惡作劇,微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下一秒,一副鐵臂狠狠地抱緊了她!她這才慌了,忙要開口大叫,卻在聞到一股熟悉的溫暖氣息後,靜下心來。
而後,她被抱起,一點也不溫柔地給塞進汽車前座、被扣上安全帶,一言不發地被帶離了她工作的酒店。
車內悶熱的空氣、刺鼻的煙味讓她忍不住嗆咳了幾聲。他何時會抽煙了?
“該死!”低咒兩聲,所有的車窗在她嗆咳的同時被完全打開。煙味是不那麼刺鼻了,可撲麵而來的寒冷氣流又開始讓她打起了大噴嚏。
“真該死!”開快車的人再狠罵一聲,又快速地按下按鈕、升起窗玻璃來,並將暖氣開到最高點,“現在是冬天!你笨呀,竟敢隻給我穿一件襯衫!”
“反正再走幾步就到宿舍了嘛!”她懶得換衣服了。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擦擦被凍出來的眼淚,她也沒有好聲氣。是他劫人在先的,幹嗎怪她?
而且,他與她暌違了將近一年後的首次重逢會麵,一點也不浪漫,一點也不羅曼蒂克!嗚,他竟然還罵她!
“閉嘴!給我穿上!”一點也不溫柔地扔過他的外套,他依然冷著俊臉,沒有一絲的好聲氣。
穿就穿嘛!她吸吸鼻子,穿上帶著他體溫的大外套,聞著他熟悉的味道,她才稍微滿意了一點點。嘻,雖然不溫柔,但勉強忍受一下好了。
“我們要去哪裏?”很少見他開這麼快的車。她又不會跳車,又不會逃跑,這麼快幹嗎?“喂,慢一點啦,我會暈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伸手拍一拍他緊繃的手臂。咦,好硬!她再摸一摸。
“手拿開!”他吼一聲,卻依言放慢了車速,“還能去哪裏?你偷跑了一年,難道連回家的路也不認得了?”
“天這麼黑,我就是不知道!”她偏要與他唱對台戲,素手更加大膽地用力捏了他的手臂幾下。
“你想害咱們回不了家嗎?”他嚴厲地瞪她一眼,眼中的火氣衝天。
“呃,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她忙縮回造反的毛手,嘿嘿幹笑兩聲。她又不是近視眼,自然讀到了他眼裏的火光代表著什麼。嗬嗬,看來他還蠻眷戀她的嘛!
彎彎的杏眸,笑眯眯地好不開心。
“還笑!”他歎一口氣,“離家出走很值得驕傲?”
“沒有!”她就算得意也聰明地不表現在臉上,免得罪加一等,“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吧?”
“沒有你在身邊,什麼也是一團糟,哪裏好?”他哼了一聲,趁著紅燈,猛地傾身吻住那張喋喋不休的紅唇,稍解相思之苦。啊,真好,終於找到他的清秀了。
“陽、陽陽和月月還好吧?”羞紅著一張臉、瞄也不敢瞄旁邊那張得意的臉,她端坐在椅中,雙手交握。
“你何不回去之後再親自看?”沉穩的大手愜意地轉動方向盤,他利索地將車停在地下車庫,“來吧!回家了。”伸手拉出他的清秀,井尚文將她攬腰抱起、走向電梯。
“我、我不要回去!”她在他懷中開始掙紮,死也不肯進電梯去。
“為什麼?”他難得好脾氣地開口,與她在電梯前僵持。
“我反正不要回去!我、我就是不要回去!”她不敢回去,真的。
“你不想知道我怎樣找到你的嗎?”他不逼她,反而開始問她問題。
“想,想呀!”她聞言,停止了掙紮。
“記得今晚狂歡舞會上那個帶著哭泣麵具的小男孩嗎?”他與她四目相望。
她點頭。何止記得,她隻怕一輩子也忘不掉。
“那是咱們的陽陽。”
她呆住了。隨後,再也不敢反對地,她乖乖地任他抱進了電梯,乖乖地隨他回返家門——
“好了,你先洗個澡,我去給你找點吃的。”徑直抱她進門、上樓,回她久違了的臥室、抱她進浴室,給她放好一缸熱水,他終於肯放下她了。
“陽陽呢?月月呢?”家中安靜得讓她心慌。
“別擔心,今晚他們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井爸井媽回來了?”她的心開始敲鼓。嗚,她答應井爸井媽的事沒有做到,她不敢、也沒臉去見他們。
“在你逃家一星期之後,爸媽就回來了。”他隻照實陳述,而非挑起她的罪惡感,“苗媽媽也一起回來了。”惡意地笑一笑,他出門去,任她開始打哆嗦。嗚,她現在可不可以逃?
一邊害怕,她的罪惡感一邊加大。因為驚動了原本頤養天年的井爸井媽,呃,還有媽媽為她擔驚受怕,更為那個瘦瘦的帶著哭泣麵具的小男孩——她的寶貝陽陽。她,不該這麼任性的!
咬緊下唇,她草草衝過澡,穿好掛在櫃上的她的藍貓睡衣,再順手披上他那件厚厚的睡袍,套上一旁她的娃娃拖鞋,扯過她最愛的那條小貓手巾包住濕發——她這才發現,浴室之內依然是她走時的模樣!
她愛用的洗發水依然擺在她順手的地方,她用後從不蓋蓋子的沐浴露依舊敞著口靜靜地擺在那裏,她慣用的木梳依舊掛在鏡上。她……似乎沒有走過。
她真的後悔她的任性了!淚流了下來。
“咦,怎麼又哭了?”他推開門走進來,又將她攬腰抱起,大踏步地走到床前。輕輕將她放下,仔細地用毛毯將她圍好,他的大手開始替她溫柔地擦拭秀發。
“我、我不該這麼任性的!”她真的後悔了。
“以後記住再也不許了。”他並未責備她,卻讓她更加難受。
“我永遠也不要離開你,還有陽陽和月月!”她摟住他的腰,哽咽了起來。
“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再逃家一回嗎?”他歎口氣,反手擁住她,“好了,不許再哭了。”
她點點頭,吸吸鼻,卻怎樣也控製不住淚水。
“還哭!再哭下去,你可要拿一對熊貓眼去見陽陽和月月,還有爸媽了!”他知道她最不愛用一副醜樣見人的。
“討厭!”她含淚捶了他一記。淚終於止住了。
“喏,算你運氣好,有我們中午吃剩的炸醬麵,吃吧!”老大一碗香噴噴的什錦炸醬麵塞到她懷裏,讓她差一點端不住。嗚,什麼吃剩的?明明是媽媽特意做給她吃的,清秀用筷子翻一翻大碗裏的各色蔬菜:豆角,茄塊,豆芽,青菜,還有肉絲……全是她愛吃的。
“還愣什麼,快趁熱吃!”他坐下來,將她從身後摟住,體貼地幫她端住那沉沉的一碗麵。
她感動地點點頭,才不在乎他的輕笑,狼吞虎咽吃得不亦樂乎。但就算再餓,她的胃口再好、肚皮容量再大,吃掉半碗後,她還是飽了。
“才吃這麼一點兒?”他不滿地哼一聲,奪過她的竹筷,將碗中所剩的湯麵全掃進自己的肚皮中。
她再次紅臉,為他如此親昵的舉動。
“好了,吃飽了就給我好好睡一覺!”他粗魯地扒掉她身上的大睡袍,將她塞進棉被。
“我不困。”習慣了上夜班的她,精神很好。
“不困?”他也躺進來,冷冷地望著她,“那好,咱們開始過堂審問吧。”
她不由得縮縮肩,慢慢移向他,卻被他用利眸盯住身形一動也不敢再動,與他分踞大床兩側,四目相對。嗚,她最怕他這種凶凶的眼神了。
“為什麼會逃家?”他冷冷地開口,沒有一點兒先前的溫柔。
“你們不需要我了。”她委屈地吸吸鼻子,在他的厲眼下不敢省略一句,老實招供。
“我們見鬼的不需要你!”他惱火地抓抓頭發,實在受不了她可憐小媳婦的樣子,“你敢再掉一滴淚,小心你的屁股!”
“可你好凶。”這輩子,他從來沒這麼凶過她。
“好好,我不凶,行了吧?”他無奈地歎口氣,伸長臂將她拉進懷中,“告訴我,你怎麼會認為我們不需要你了?”
“陽陽說他討厭我,再也不想見到我。”她又要開始吸鼻子了。
“那是他的氣話,你也當真?”他搖搖頭,實在搞不明白,為什麼一向聰明的小女人也有笨瓜的時候,“就因為這麼一句氣話,你狠心地離家出走?”
“他說我沒能耐自己掙錢給他買台電腦。”
“所以你賭氣地離家一年,在外辛苦打工?”她的任性與固執、還有不服輸,這一回他真的見識過了!
“對呀!”她拉長聲音,忍不住想炫耀一下一年來的勞動成果,但想起那張哭泣的麵具,她咬緊了下唇,“對不起。”陽陽變成了那個樣子,完全是她害的!
“等一下再道歉。”事情哪會這麼簡單地給她蒙混過去,“剛才是陽陽,接下來呢?”
“月月也不需要我了。”她好可憐。
“何以見得?”
“她不粘我了,睡覺覺也不抱我了。”
“就因為這個?”她怎麼不想想以前他動不動就與孩子們爭搶她的畫麵?!
“還不夠嗎?”這是多麼嚴重的事件!
“清秀,月月總有一天會長大,會有自己的思想、會有屬於她自己的私人空間,也會有獨立的行動能力。她不可能總像一條小尾巴一樣每時每刻都黏著你的。”孩子,總有不再是孩子的那一天。
“我知道啊!”可她一時無法接受嘛!
“還有呢?”
“你也不需要我了。”她控訴地望他。
“因為我不用你喊便能起床,還有提議請人來分擔你的家務?”他聰明地替她道明原因。
“是呀!”她又開始淚眼汪汪。
“笨蛋。”他敲她腦瓜一記,氣她的不開竅,“你為什麼不想想是我心疼你才這樣做的?天知道我愛死了你喚我起床時的甜蜜,天知道我的胃被你養刁了,再也吃不下別人做的飯菜!可你那一陣子消瘦了不少,我怎麼還會忍心要你操勞?我愛你這個笨蛋,我心疼你這個笨蛋,可你這個笨蛋怎麼就這樣笨!”每罵她一句“笨蛋”,他便忍不住狠K她一記。
“不要敲我的頭了啦!真打成了笨蛋怎麼辦?”她抱住可憐的小腦袋,連聲抗議。
“那換我做飯給你吃,好好地養你一輩子。”他笑眯眯地凝著她,再也不遮掩他的深情。
“你才是笨蛋。”她含著淚、也敲了他一記,“哪有養一個白癡一輩子的道理?”
“誰叫我愛你?”他歎笑,心甘情願地認栽、心甘情願地承認:對她,他的愛情早已淩駕於親情之上。他再也不會將她看作親情友愛的小妹子來寵,他早已將她當成了愛人、當成了情人來愛來憐。
“你終於有一點點浪漫的味道了。”這一回,不解風情的榆木人,換成了她。
他無奈地搖頭歎笑,並不明白地說給她聽他對她到底有多愛。反正,他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以慢慢地去說、去證明。
“說,離家出走還為了什麼?”
“沒、沒了。我困,我想睡。”她嗬欠連天。
“因為我傷了你的心,因為我騙了你,因為孩子們不肯開口喊你一聲媽媽。”他替她講出來。
“我困了,我睡著了。”她鑽入他的懷裏,不肯勇敢地麵對她曾經的心傷。
“清秀,你認真聽我講,好嗎?”
“我真的好困!”
“清秀,如果你不想聽,我會傷心的,你要我對你內疚一輩子嗎?”
她不再抗拒,但腦瓜子卻也不肯鑽出來。
他輕籲一口氣,知道她至少肯聽他說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同房玉離婚嗎?”
“因為你說‘合則聚,不合則散’,因為房玉忍受不了你的長期在外。”
“不。”他搖搖頭,“房玉真正不能忍受的是:她受不了我對你的關愛超過了對她的關心。”
她愣住。
“以前我也不相信。可就在你離家出走的這一年,我想了好多。我想了我們這二十幾年以來所有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清秀,你知道嗎?自從我認識了你,自從你用枕頭將我掃至床下的那一刻起,除了你,我的心裏再也盛不下任何的女人。”所以從他的青少年時期開始,他一直以冷情來對待一切向他示好的女人們。
“我不在乎傷了多少女人的心,清秀。因為我隻在乎你。”
不、不可能!她搖頭如鼓,承受不了這太多太重的深情一下子全壓在她的心上!
“我娶房玉。你記得你曾說過一句話嗎?”他輕笑,“你說,如果房玉成了你的嫂嫂,你一定不會受欺。那時我還是固執地將你看成我最親的小妹,所以我立刻毫不猶豫地要了房玉——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