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郎君(美美伢)
楔子 絕豔的夢
你愛的她,溫馴嬌媚,孱弱無依,一如那根莖易折的莬絲花。她癡纏,你心甘。
而我,沒有人會把我想象成一株莬絲花。
我太倔強,太堅忍。任何柔美的事物冠上我的名字必定會失去原有的韻味。
縱然,為了你,我也曾試著柔弱。
那次過後,我認命了。安分守己地做回自己。隻因你說那太可笑,我沒資格模仿她的一切。
她的身影、聲音、一顰一笑,早已蹤跡杳然。
你,卻不懂何謂放手。執意在沒有盡頭的夢境中瘋狂尋找。
你說,你的寂寞已漫過護城河。
你說,你不在乎我是誰,隻在乎這具如花般明媚嬌豔的身體。
你說,你不會愛我,隻是輕薄地接近於我。
我在回想與你親吻的畫麵,你不帶一絲溫度的唇靜靜地遊走過我的肌膚。
那唇瓣曾摩挲過我的脖子,那骨節分明的指曾撫摸過我的身體。
酒酣耳熱,肉體交纏。我閉著眼,細細地感受著你從未有過的溫柔。
你知道嗎?我愛你,很久很久,卻永遠不打算讓你知道。
“雁兒……”你低喃的氣音猶如清晨蛛網上振翅欲逃的蝶,裹滿了絕望。
嗬!你喚著她的名,你心心念念的隻有她。
我的眼是遍尋不著源頭的山泉,幹涸太久,早已學不會哭泣。
我流過的每一滴淚全都倒流進心底,滋潤得草地繁茂而蔥鬱,卻荒蕪得蒼穹陰霾而晦澀。
我說,我明了你的寂寞。
我說,我不在乎你是否在乎我是誰,也不在乎你隻傾心於這具花般嬌豔的身體。
我說,我知道你不會愛我,也知道你隻是輕薄地接近於我。
我以為,就算你不愛我,不在乎我。總得存著那麼一丁點的憐惜,哪怕隻是一丁點。
似乎總是如此,現實從來都比夢境殘酷。
那天,我偷偷地躲在牆角。以為早該幹涸的淚稀裏嘩啦直流,隻因被人指著鼻子破口大罵身份曖昧地跟了你四年。
那淚,是難堪,是委屈;是無奈,是自厭。
若是你見了,怕是又會笑,笑我不自量力地又在假裝柔弱。
我知道的,真的知道。世人眼中的我,一如那高台上賣弄風情的戲子,縱使心存鄙夷卻又不失觀賞樂趣。
我以為,早該麻木了這樣的諷刺。那心底傳來的隱隱酸楚,就像沒了空氣便要窒息一般,不過是正常的自然反應。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利劍般的直直向我射來。我凝神,拋開一切思緒,不聽,不看,不想。
那個傾慕於你的女子,印象中一直是個溫柔似水的官家小姐。你對她,縱不喜愛,卻也是彬彬有禮,進退得宜。
不曾想見的是,她從人群裏站了出來,犀利怨恨的目光快要將我淩遲。
“你這個不要臉的賤女人,竟不知羞恥地勾引自個兒的親姐夫?”
我笑了,笑得水霧氤氳,迷蒙了整個眼眶。說得是,憑什麼?
是我太卑劣,利用著你對姐姐的承諾硬是賴著不肯撒手?
是我太不要臉,不停地利用著這具身體蠱惑著你?
是,我卑劣,我不要臉。她的話逼著我麵對現實,我明了,一直都明了,充其量,我不過是個婊子。
一個善於利用人性弱點,不擇手段達到目的的婊子。
我想,是時候離開了。死皮賴臉纏著你的四年裏,我唯一感受到的,隻有嫌惡。
我決定了,拿出我少得可憐的尊嚴,離開你。
躲在門外,極力地壓抑住啜泣,隻想最後聽聽你的聲音。聽……
你跟女人火熱曖昧的調笑聲。那個女人想必誰都認識,那是隔著上官府兩條街外,醉鶯閣的紅牌姑娘。
聽見她問,那個躲在門外偷哭的女人是誰。
聽見你說,不過是免錢的妓女,隨傳隨到。怎麼?想邀她加入我們?
女人格格地嬌嗔著你好壞。
你溫柔的笑聲忽然間變得好刺耳,似那骨瓷杯上急速劃過的鐵匙。“嘶——”的一聲就要震破我的耳膜。
溫柔,你的溫柔從來不曾給過我,你的溫柔隻出沒在我隱秘的夢中。
虛幻與真實重重疊疊,幾近破碎。夢中的你恁般溫柔,似那被夜風吹散的燭火,在空中開出陰鬱的花。
我死在了那場絕豔的夢中,我迷失了自己。
山頭,回蕩起淒厲的尖叫聲。一圈一圈,如水中漣漪,不斷漾起餘波。驚得枯椏上的烏鴉“嘎嘎”地奮起直飛,一刻也不願多留。
我側耳,那是誰?誰又跟我有著同樣的心情?
這世間有太多該要放手的愛,然而當我知道自己的心無法放下時,便決定徹底結束這一切。
身子不斷的往下墜,山風張狂地呼嘯著,那是我的愛情在經過。
你會在乎嗎?我的消失,會如同在乎她那般在乎我嗎?
“不——”山頭上,模糊地傳來撕心裂肺的咆哮。
嗬!我知道你不在乎,不用這麼凶。
難道最後一次,最後一次的溫柔你都不願給我麼?
哈!焰,我看到了。看到夕陽的盡頭暈染出一抹殘忍的猩紅。
那是你的笑。
盛世皇朝,大唐。
初秋時節,乍寒還暖時候。今年的秋天與以往極為不同。昨夜淒風苦雨,今日偏生又陽光暖照。誰人不大歎“怪哉,怪哉”?
整個都朝長安皆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氣氛中。大街小巷處處可見張燈結彩,熱鬧程度足以媲美洛陽花會。
原來,今日乃當朝前宰相上官豪之子——吏部尚書上官焰與其救命恩人杜淩雁的大婚之日。
上官焰早已宣布全城同慶,包攬下所有大大小小的酒樓茶館,宴擺全城。
無須奔相走告,所有民眾早已成群湧向城內各大酒樓。自一大清早起,前來賀喜的同僚富商更是絡繹不絕到快踏平尚書府門檻。
一場婚禮,興師動眾,驚動全城。
吏部尚書,正三品的官階,全權掌管著官吏任免、考核、升降等重要事宜。身為前宰相之子,又深得當今聖上賞識信任,一時間可謂數人之下,眾人之上。可雖位居要職,每月薪俸也頗為可觀,在如此盛大的婚宴前卻顯得杯水車薪。又豈有能力負擔得起如此龐大的婚宴費用?
莫非,大夥兒所說的為官清廉都是誤傳?事實上他亦隻不過是一個利用職權之便收受賄賂的無恥之徒。
錯了,上官焰可不僅僅隻是一介朝野官員而已。
一切都得追溯到其父輩那一代,上官家從那時開始便瞄準機會,嚐試著涉足商業。顯赫的家世,龐大的人脈,可想而知,生意一日比一日做得大。不出數年,上官家便早已穩穩地立足於商場。
如今上官豪早已於數年前辭官,偕同愛妻雲遊四海,一切事宜都交由兒子全權掌管。
作為都朝長安一介富商,富可敵國暫且談不上,可若說成經濟實力雄厚倒也未嚐不可,光是每年向朝廷繳納的稅金就已高得令人咋舌。
再加上其英挺的外貌,正直的為人,長安城內外不知有多少雲英未嫁的姑娘芳心暗許。
今日,乃其大婚之日,亦是城內姑娘們心碎之時。
纖纖新月掛黃昏,按照習俗,婚禮在黃昏舉行。
新郎盛裝,催妝,照轎, 撒穀豆,新娘下轎。所有拜堂前的禮節早在新月鉤掛前完成。
廳堂裏,處處點著燈,照得昏暗的空間裏明如白晝。
花釵青質連裳,青衣革帶韈履。新人各執紅綢牽巾的一端進入婚禮現場。
上官焰一雙黑眸光射寒星,劍眉斜飛入鬢,渾如刷漆。他胸脯橫闊,一襲紅色袍衫雖與他冷凝的氣質極為不稱,卻絲毫不損其完美的身形。毫不掩飾的笑意盈滿眼底,任誰都瞧得出來他有多高興。
新娘以團扇遮麵,她身著青質連裳,一身嫁衣華麗得豔光四射。佩以琉璃鈿釵,一品九鈿,二品八鈿,三品七鈿,上官焰官居三品,故而佩戴七鈿。單薄的肩頭,不盈一握的腰肢,與時下姑娘們豐腴的身段截然不同。步履蹣跚得教人忍不住懷疑弱不禁風的她是否下一刻便要倒下。
“一拜天地——”
新人依照送嫁姆的指示轉身跪下,麵對門外天際行跪拜禮。沒人發現新娘輕握團扇的手驟然間捏緊,指尖泛起不尋常的青白。她纖瘦的身子輕顫,似是隱忍著極大的痛楚。隻有同心結另一頭的上官焰瞧得真切,黑眸陡然間褪去笑意轉而浮起濃濃的不安。
“二拜高堂——”
起身,步履不穩地輕晃,再轉身,麵向高堂,拜。胸口仿佛被緊緊絞住,痛得她腳步不穩地踉蹌一下,緊攥著團扇的手此刻再也無法握牢,“啪”的一聲,扇子翩然墜地。露出新娘子煞白的臉孔,她一雙柳眉緊蹙,抹上胭脂的唇瓣鮮紅得與慘白的麵色形成極大的反差,狀似女鬼,一時之間竟有些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