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六章 鼠相食(1 / 2)

有了這個可以活命的寶物之後,薑玉泉努力掙紮,最終重新站了起來。

在這之前,他視這一爿埋葬了其家族亡者的墳地為歸屬之地,一心一意要死在這兒,和親人們在陰曹地府中團圓。可現在,他卻不這樣想了,活下去及救素琴的念頭已占據上風。這個念頭驅使他離開此處不祥之地。可以說,他此刻是避之唯恐不及。

他一手拄著竹棍一手按著藏在胸口半新不舊的蘇聯大花布棉襖之下的半個野兔兒行走。他將這半個野兔兒藏在那兒的目的是怕饑民或者歹人搶了它。

他勉強地支撐著重如磐石一般的腦袋。沉重的眼皮也難得睜開。身體極度虛弱,走起路來東倒西栽,如同快要倒下的陀螺。

好在這處荒陵野崗他極熟悉,這兒離家裏也隻一裏多路,他半睜半閉眼睛、跌跌撞撞,走了一個上午總算來到了莊上。

來到莊上之後,不用說,他首先去了素琴家。

素琴家在他家東南邊,兩家相隔一座藕塘。而那爿荒陵野崗則位於莊子的東邊。

他進了莊子之後,一切熟悉的景象重又映入眼簾。

到處是“路倒”,處處有痛哭、嚎叫、悲泣、哀告。掛在樹枝上的白幡不時地呼啦啦地作響,飄飛的黃草紙像遊魂一樣。難得有二三家開火冒煙,連莊上的大食堂也缺乏煙火,冷冷清清。路邊的東倒西歪的行人難得一見,在田地裏種莊稼的病夫稀稀拉拉的。他們都是命較硬的人。

他來到素琴家門前時實在走不動了。於是他就將那根伴隨了他一天多的竹棍戧在門框邊上,然後扶著牆邊小心翼翼地蹲下,最後小心地坐到了她家的磨得極光滑的木頭門檻上。

素琴家大門洞開,後門也沒關。家裏空蕩蕩的,連那口老祖宗舍不得睡的好棺材也不見了,不知是誰有福享受了它。在年前,他來到她家看望她時,還在東邊房間山牆邊上看到它。還時她家裏四個人——她爹、她娘、她姐素月和她都好好的。二十多天不見,想不到周家也有

變故。

等了好久,一直等不到素琴,也不知道她是否活著。於是他便焦急起來。

“素琴!素琴!你在哪兒啊?你在哪?”他在心裏痛苦地呼喊道。

也許是饑餓重新發作的原因,他怕自已死在這兒成了人家的負擔,於是,他就一手撐著門檻雙腿逐漸伸直站了起來。

他站起來之後,身子緊緊地靠在門框上,一邊喘息一邊試圖從絕望中掙脫。

“素琴,你不是在我家後院的小桃樹上對我說過:我們永遠也不分開的嗎?現在你在哪裏啊?!唉!唉!”他一邊頻頻地回首一邊長籲短歎。

也不知是何時,薑玉泉回到了自已的那個湫隘的茅草、土基破屋。

走時他沒有將那兩扇有幾塊木板翹得老高、裂縫又大又深的破門板關上,如今它們被冷風吹得“嘎吱”作響。它們撞到牆邊時會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家裏依然冷冷清清、缺乏生機。他知道這裏是荒涼的象征,寂寞的所在。盡管大門敞開,可要想招來一個盜賊,那是難乎其難之事。此時,他多麼願意讓一個盜賊光顧一下自家的寒舍啊。通過他,讓自已能夠了解莊子裏的情況,或者外麵世界的情形。就算他是一個白癡,那麼他也能從他這兒得到同類的安慰,能夠解除見不到熟悉的活人的吞噬人的靈魂的令人窒息的寂寞和恐怖。

他的這種良願很快被冷風席卷而去;他的痛苦與寂寞因又發的斜風細雨而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