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我仰起麵來望他,他那種獨善其身的冰冷,難得大發慈悲指點迷津的清銳眼神,刺得我心肝直顫。
“鏡花水月美則美矣,終究冰冷且不可擷取。你抽身退一步,看看周圍,看看更遠處吧。”
…………
前方柳絮遮天蔽日。
千真緩緩解下腕上沉香珠,唇間一串梵音,他咬破手指,持珠合掌,血珠落到地上汪開血池,千真長聲道:“順者昌,逆者亡,開。”
血水沸騰,撲拉拉飛出無數異鳥,尖嘯著投射入上方白茫茫飛絮裏,仿如無數利刃劈開了前方,空間自下而上開啟,掀起幕後真正絕塵莊的路徑。四下裏那種妖異陰沉的氣隨之散得一幹二淨。
展眼望去,百層玉階橫亙麵前,兩邊佳木鬱鬱,茂葉間黃鸝宛轉,依稀還能聽得昔日月下私語,那時剛剛開始,一切很好隻欠煩惱。時移世異,我再不是我,我將會是什麼?
“啊啊啊~~~”
黃鸝驚飛。一瓢人三五成群,有說有笑正下山來,最前麵的一列個個張著雙手縱聲大喊著狂奔,大有載酒南郭感遇作狂之態。
有一股激情自我鬱結心扉升起,掙紮幾下,奈何千真拽著我不給脫身。
“那是莊裏的人啊!”
千真對我的解說不以為意,微側著身子立在台階邊。
最前頭的幾個跑到千真處時刹住步子,眼珠骨碌碌地在千真跟我身上轉來轉去,我瞪著眼,拚了老命發送“是我是我”的電波,但這夥人跟我不來電,向千真施禮,口中喃喃頌道:“難得難得。”
“過獎過獎。”千真老皮老臉。
打什麼啞迷?奈何我是貓,不好意思開口嚇著莊子裏的人。再說如果我真有恢複本真的一日,今天變貓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些個人嘛,嗯,粗粗望去都是些無名小卒,泛不著跟他們聯絡感情。
我死後初見莊裏人的熱情漸漸消退,十分明智地保持貓樣沉默。
千真嘉許地順順我背上的毛,微笑著朝眾人頷首。“列位何事如此高興?”
“看見那個山門了沒有?”一人回身遙遙指向來處。“昔時仙府門,今日閻王殿。我們逃出升天,能不高興?倒是先生大氣魄,請。”笑嘻嘻地擺著手,一副請君入甕模樣。
絕塵莊從上到下素質旗鼓相當,除了來儀閣,都不是善碴。我很想念我的同門。
“這話說的。”另一個擠上來,“我們那位大師兄哪有閻王慈眉善目,皓族的三皇子到他跟前,那都是長跪鳳棲殿的份。”
眾人齊齊歎為觀止。“了不起啊了不起。終於輪到皓族跪咱們了,隻是無福親見。”
後頭跟了些女子,背著包袱提著劍,隊伍拉得老長。我一眼瞅見當中晃來晃去的玉喬,該妞正嗑著瓜子一心二用地走路。
小別勝新婚(?!),顧不上許多,一縱下地跑到玉喬跟前,“莊裏出什麼事了?”
玉喬吐出瓜子殼,“當然出事咯。外頭那麼多鬼都是莊子裏放出來的,皓族都派皇子下來調解了,不過好象談崩了,所以了,三等以下弟子被遣出莊保命去。我們水師兄說,比起莊裏頭的人,外頭的鬼比較和善些。”
“為什麼沒有來儀閣的人?”我抬頭四顧,一個來儀閣的同門都沒瞧見。
“我也搞不清啊,我都沒瞧見飛天。沒理由飛天這號人不被遣出莊的對吧師姐?”玉喬別過臉去問一邊的女子。
玉喬師姐瞥她一眼,“你嘀嘀咕咕在跟誰說話?”
玉喬回臉來找我,沒瞧著人,愣了愣,一腦蛋漿糊地又轉向她師姐,“奇怪,我剛才好象就在跟飛天說話來著。”
玉喬師姐掩住玉喬的嘴,三八兮兮地湊在玉喬耳邊說:“噓~不要說那兩個字,我聽人講來儀閣那丫頭惹了大禍了,這次百鬼出沒都是為著她的緣固。你出莊時沒瞧見徐來頭發都白了麼?”
“是呀是呀,古鶴玄平他們這些人平時鬧點天災**都當戲看,可現在一聽人說起來儀閣那個丫頭,臉色陰陽怪氣得沒法說。那兩字,忌口。”
玉喬咬牙切齒道:“果真惹了大禍了,小樣,也不跟我透點氣,沒義氣。”
我幾乎是給秒殺的,有功夫跟你打臨終報告麼?繞著她腳轉了幾圈,萬般無奈,跳回到千真身邊。千真將我抱起,嘖嘖有聲:“一隻貓可不能擺出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啊。”
看著玉喬她們嘰嘰喳喳地磕著瓜子下山去了,我甚是傷心。
命運啊~~你何其不公!!同一國人相同起點,她現在幾多愜意,今朝有酒今朝醉,南朝北朝的氣質混然天成,再看看我,早早兒趕著奔閻王殿報道,苦大愁深,不人不妖不鬼,風暴眼裏掙紮。
太打擊我了。我趴在千真肩上有氣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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