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犬之謎

1.手杖的主人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有個習慣,除了整夜不眠之外,早晨起來總是很晚。這天早晨,他坐在桌旁吃早餐時,我站在壁爐前的小地毯上,拿起了頭天晚上那位客人遺忘的手杖。這是根用檳榔子木做的既精致又沉重的手杖,頂端有個疙瘩。緊挨頂端下麵是一圈寬約一英寸的銀箍,上麵刻著“贈給皇家外科醫學院學士傑姆士·摩梯末,C.C.H.的朋友們贈”,還刻著“一八八四年”。這手杖同舊式的私人醫生常用的既莊重又堅固實用的手杖一樣。

“華生,你是怎麼看它的呢?”

我沒想到背對著我坐在桌旁的福爾摩斯,竟會知道我在擺弄手杖。

“你的後腦勺長著眼睛吧,你是怎麼知道我在幹什麼呢?”

他說:“你瞧,我的眼前放著一把多麼亮的鍍銀咖啡壺。隻可惜我們對手杖的主人此行的目的不清楚,你從手杖上能看出什麼嗎?”

我盡力用他的推理方式想著說:“看得出摩梯末先生是一位功成名就資格較老的醫學界人士,他很受人們敬重。”

“對!說得太好了!”福爾摩斯誇讚著。

“我覺得他出診時多半是步行的,像是一位鄉村醫生。”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這根手杖已磕碰得挺厲害,顯然他用它走了不少路。”

福爾摩斯點點頭。

“另外,這上麵還刻著‘C.C.H.的朋友們,’我猜想,這可能是他曾給當地一個獵人會的會員們做過外科治療,他們贈送了這根手杖。”

“華生,你進步得真快,我不能不說,你在記錄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績時,低估了你自己的潛力。我真的由衷地感謝你給我的支持。”福爾摩斯真誠地說。

聽著他的話,我心裏很是寬慰。

他從我手裏拿過手杖,凝神看了幾分鍾,又用放大鏡認真看著。

“看來挺有趣,”他笑著說,“手杖上有一兩處給我們的推論提供了依據。”

“我說的完全對嗎?沒漏掉什麼嗎?”我有些自負地問。

“怎麼說呢,華生,並非完全對,我看這根手杖像是一家醫院送給這位醫生的。他曾從一家城市醫院轉到鄉村去行醫,說不定這個禮物是在那時送給他的,那兩個字頭‘C.C.’是放在‘醫院’一詞之前的,這很自然讓人聯想到‘查林十字醫院’。”

“看來你說的是有可能的。”

“我的看法和你不太一樣,他不會是個主任醫師,那樣他就不會遷到鄉村去了。他也可能是個地位稍高於醫學院學生的普通醫生,年歲不到三十歲,和藹可親,又有點馬馬虎虎,他還有一條比普通獵犬大、比獒犬小的狗。華生,我這樣說和你的結論不一樣,你不生氣嗎?”

我有點不相信地笑起來。

他吸了幾口煙接著說:“據我的經驗看,這個世界上隻有不貪圖名利的人才會放棄都市生活到鄉村去。隻有馬馬虎虎的人才會在你的屋裏等了一個小時以後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了自己的手杖。”

我對他的分析默認了,問他:“那狗呢?”

“他的狗時常緊跟它主人的後麵,由於這根木杖很重,狗隻好咬住它的中央,那上麵的牙印看得很清楚。”

他說著站了起來,在屋裏來回走著。他在向樓外突出的窗台前站住了。他的語調裏充滿了自信。

我好奇地問:“對這一點,你怎麼這麼肯定呢?”

“這沒什麼,我已經看見那隻狗正在咱們大門口的台階上。狗的主人按鈴的聲音也傳了上來。這位傑姆士·摩梯末醫生會向犯罪問題專家請教什麼呢,請進!”

走進來的客人出乎我的意料,不像一個典型的鄉村醫生。他穿的那件幹這一行人愛穿的衣服已經很髒了,褲子都磨損了。他長得又高又瘦,鼻子長得像隻鳥嘴,兩隻灰色的眼睛離得很近。他有著貴族般的慈祥風度,可是他的後背有些彎曲,走路時向前探著。他剛進來,眼光落在福爾摩斯拿著的手杖上,他歡呼一聲跑過去。“我太高興了,我都忘了它丟哪裏去了,我寧願失去整個世界,也不願意失去這根手杖。”

“我想這是查林十字醫院給你的禮物吧。”福爾摩斯說。

“是那裏的兩個朋友在我結婚時送的。”

“唉呀!真糟糕!”福爾摩斯搖著頭說。

“為什麼糟糕?”摩梯末醫生驚訝地眨著眼睛。

“你把我們幾個小小的推論都打亂了。您說是在結婚的時候,是嗎?”

“是的,先生,我成家後就離開了醫院。”

歇洛克·福爾摩斯用手勢請我們的陌生客人在椅子上坐下,說道:“摩梯末醫生,你這次來一定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吧?”

2.巴斯克維爾的災禍

傑姆士·摩梯末醫生說:“是的,我的口袋裏有一篇舊手稿,確切地說是1742年寫的。”說著,摩梯末醫生把它掏了出來。

“這是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交給我的,不幸的是三個月前,他忽遭慘死。我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醫生,了解他是個經驗豐富、意誌堅強的人。他把這份祖傳的家書看得很重,並預感到自己會有那樣可悲的結局,結果真的發生了。”

福爾摩斯接過手稿,把它平鋪在膝蓋上。

看了一會兒,他說:“讀起來像是一份記載什麼事的記敘文。”

“對,是關於一件在巴斯克維爾家族流傳的傳說。”

“我想你來找我是為了當前重要的事情吧?”

“這事的確太重要了,急切需要在短時間內解決。這手稿與這件事聯係密切。我把它讀給您聽聽。”

接著,摩梯末用高亢而又嘶啞的聲音朗讀著一個古老而又奇特的故事:“關於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一事有過許多說法,我寫下來的目的是因為我相信這樣的事一定發生過。我是修果·巴斯克維爾的直係後代,這件事是我從我父親那裏聽來的,而我父親又是直接聽我祖父說的。你們知道了這件事,也不用為前輩們落得的惡果而恐懼,隻要自己將來品行端正就可以了。

“據說是在大叛亂時期,這所巴斯克維爾大廈本為修果·巴斯克維爾所占用,他是個卑俗粗野、最目無上帝的人。這位修果先生愛上了在巴斯克維爾莊園附近的一個莊稼人的女兒。在米克摩斯節那天,修果先生趁她父兄不在就和五六個下流的朋友一起把那姑娘搶了回來,關在樓上一間小屋子裏。夜裏,修果就和朋友們在樓下圍坐著狂歡痛飲起來,樓上那位可憐的姑娘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從窗口出來, 攀緣著爬滿牆的蔓藤由房簷下麵一直爬下去,然後穿過沼地直往她家跑去,莊園離她家約有九英裏。

“很快,修果離開客人去找那個姑娘時發現籠中之鳥已經逃走了。隨後他像中了魔似的衝下樓來,一到飯廳就把大餐桌掀翻了,大嚷大鬧道一定要追上那個丫頭。那些縱酒狂歡的浪子們被他的暴怒嚇得目瞪口呆。有一個特別凶惡的家夥大叫著說應當把獵狗都放出去追她,修果便高呼馬夫備馬,並把犬舍裏的狗全都放出去,把那少女丟下的頭巾給那些獵狗聞了聞就一窩蜂地轟了出去,這群狗在一片狂吠聲中向月光照耀著的沼地上狂奔而去。

“過了一會兒,這些浪子們才明白過來,十三個人全體上馬追了下去。他們跑了一、二英裏遇到一個沼地裏的牧人,得知少女、獵犬還有修果·巴斯克維爾騎著黑馬從這裏過去了,還有一隻魔鬼似的大獵狗一聲不響地跟在他的後麵。他們繼續趕路。可是不久他們就看到那匹黑馬嘴裏流著白沫,鞍上沒人,韁繩拖在地上。他們感到恐懼極了,但還得繼續前進。他們的馬匹緊靠著,慢慢地走著,最後終於趕上了那群獵狗,它們竟擠在一條深溝的盡頭處,競相哀鳴,直瞪瞪地望著前麵。

“這幫人勒住了馬,大多數人已不敢前進了,隻有三個繼續向山溝策馬走了下去。前麵出現一片寬闊的平地,中間立著兩根大石柱。月光很亮,那因恐懼和疲憊而死的少女躺在空地的中央。修果·巴斯克維爾的屍體躺在她的旁邊。令他們毛骨悚然的是,站在修果身旁撕扯著他喉嚨的那個可怕的東西,樣子像獵狗,卻比獵狗大得多。正當他們看著那畜牲撕扯修果的喉嚨時,它突然張開閃亮的眼睛和直流口涎的大嘴向他們轉了過來,三個人嚇得大叫,急忙撥馬逃命。據說其中一個當晚就嚇死了,另外兩個也落了個終身精神失常。

“我的兒子們啊,這就是那隻獵狗的傳說的來曆。不可否認,在咱家的人裏,有的死得突然、淒慘而又神秘。望你們要多加小心,千萬不要在夜晚降臨時輕易進入沼澤地。”摩梯末醫生讀完這篇怪異的記載之後,直望著福爾摩斯,又從衣袋裏掏出一張報紙。

“福爾摩斯先生,這是一張今年5月14日的《德文郡記事報》,是一篇有關幾天前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死亡的簡短敘述。”

我們的客人重新放好眼鏡,又開始讀了起來:“最近,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之暴卒,使本郡不勝哀悼。他雖在巴斯克維爾莊園居住時間不長,但其厚道與慷慨已深得周圍群眾之敬愛。眾所周知,查爾茲爵士曾在南非投機致富,後來帶著變賣了的資產返回英倫。有些謠言說他準備重建他的莊園,然而此計劃因其本人逝世而中斷。查爾茲爵士並無子嗣,他曾公開表示,在他有生之年整個鄉區將得到他的資助。他對本地及慈善機構的捐助,本報常有登載。

“驗屍結果尚未能將與查爾茲爵士之死亡相關的情況弄清。查爾茲爵士雖有許多財產,但個人生活卻很簡單。莊園之中的仆人隻有白瑞摩夫婦二人。據死者的朋友和私人醫生傑姆士·摩梯末證明:查爾茲爵士健康不良,心髒呼吸困難和有著嚴重的神經衰弱。

“案件實情甚為簡單,查爾茲伯爵有一種習慣,每晚在就寢前須沿巴斯克維爾的水鬆夾道散步。5月4日,他曾聲稱第二天要去倫敦,並讓白瑞摩準備行李。這晚他照常出去散步後,再也沒有回來。他的管家白瑞摩連夜出去尋找主人,最後在夾道的盡頭發現了他的屍體。有一件尚未澄清的事實是,白瑞摩說,他主人的足跡在過了通往沼地的柵門後就變了樣,像是用足尖走路了。查爾茲爵士的身上找不出遭受暴力襲擊的痕跡,但他的麵容變形到幾乎難以辨認的程度。屍體解剖證明,他是因為呼吸困難和心髒衰竭而死。法院驗屍官呈繳了一份與醫生證明相符的判斷書。另外,如果不能最終消除鄰裏相傳的荒誕故事,再為巴斯克維爾莊園找個住戶就很困難了。據了解,爵士最近的親屬就是他弟弟的兒子亨利·巴斯克維爾先生了。據說這位年輕人在美洲。現已進行調查,以便通知他來接受這筆巨額財產。”摩梯末把報紙疊好,放回口袋裏。

“福爾摩斯先生,這些都是關於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死亡的情況。”

“真得感謝您,”歇洛克·福爾摩斯說,“你說的這段新聞包括全部公開的事實嗎?”

“是這樣的。”

“再告訴我一些內幕吧!”他的表情冷靜得像個法官。

“這樣的話,”摩梯末醫生情緒激動起來,“我就會把沒有告訴任何人的事情都說出來了。公眾若是知道了,巴斯克維爾莊園就真的沒人敢住了。但對於您,我沒有理由不徹底地說出來。

“沼地上的住戶離得近的人交往比較多。我同查爾茲·巴斯克維爾爵士就經常見麵。他喜歡獨處,可是他的病把我們倆拉到了一起,對科學的共同興趣又使我倆親近起來。

“在這幾個月裏,我發覺查爾茲爵士的神經係統已經緊張到極點了。他深信著我讀給你的那個傳說,一到晚上說什麼也不肯到沼地上去。他不止一次地問過我,在夜間出診時是否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有沒有聽見獵狗的嚎叫。他說這話時,聲調都變了。

“我記得很清楚,在他死亡三個星期前的一天傍晚,我駕馬車到他家去,碰巧他正在正廳門前。我站到他麵前後,發現他極恐怖地盯著我身後。我猛然轉過身,看到了一個像大牛犢似的黑東西飛快地跑過去。我陪著他呆了一晚,為了解釋他所表現的情緒,他就把我剛來的時候讀給您聽的那篇記載托我保存了。我勸他到倫敦住幾個月,他也已經準備五月五日去,可五月四日悲劇就發生了。

“就在查爾茲爵士暴死的當晚,總管白瑞摩發現以後,立刻派馬夫把我接了去。我順著水鬆夾道仔細察看了一番,驗證了所有在驗屍過程中提到過的事實。最後,我又細心地檢查了查爾茲爵士的屍體,確實沒有任何傷痕。但是在驗屍的時候,白瑞摩曾提供了一個不真實的證明,白瑞摩說在屍體周圍地上沒有任何痕跡。我卻在離屍體不遠的地方發現了清晰的足跡。”

“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足跡?”

摩梯末奇怪地望了我們一會兒,聲音低低得像耳語似地說:“福爾摩斯先生,那是個極大的獵狗的爪印!”

3.疑案

照實說,我聽了這些話嚇得渾身發抖,醫生的聲調也變了,他被自己講述的事情深深激動著。福爾摩斯雙目炯炯有神,探著身,頗感興趣地問:“您看到的那爪印,別人怎麼就沒見到呢?”

“那爪印離屍體大概有20碼,我想若是我不知道傳說中的事情,可能不會發現它。”

“沼地裏看羊的狗多嗎?”

“有很多,它不是看羊狗,它大極了。”

“它接近屍體了嗎?”

“沒有。”

“那個夜晚。天氣怎麼樣,下雨了嗎?”

“沒有下雨,但天氣又潮又冷。”

“夾道是什麼樣的?”

“種著兩行密實的水鬆老樹籬,中間有條小路,小路兩旁各有一條約六英尺寬的草地。”

“我想那樹籬有一處是被柵門切斷了吧?”

“是有一處,那是扇對著沼地開的柵門。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開口了。”

“摩梯末醫生,請告訴我你所看到的腳印是在小路而不是在草地上嗎?”

“是的,腳印是在柵門那一麵的路邊上。”

“還有一點,柵門是關著的嗎?”

“關著的,還上著鎖呢。”

“門有多高?”

“四英尺左右。”

“您在柵門上看到什麼痕跡了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痕跡,沙礫地上隻有查爾茲爵士的腳印。”

歇洛克·福爾摩斯突然喊道:“要是我在那裏該多好,這個案件會給犯罪專家提供很好的研究機會。唉,摩梯末醫生,您怎麼不早些時候叫我呢,現在那些痕跡一定被雨水和愛湊熱鬧的農民的木鞋抹去了。”

“先生,我已向您說明了不願帶您去的原因,而我不想把真相讓別人知道。另外,這事讓人毫無辦法。”

“您覺得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嗎?”

“有一點,自從悲劇發生之後,我聽到過一些離奇的事情。”

“舉個例子說說吧。”

“我知道在這嚇人的事情發生之前,有人曾在沼地裏看到過和巴斯克維爾所說的怪物形狀相同的動物。他們異口同聲地說那是一隻會發光的大家夥,猙獰得像魔鬼一樣,跟傳說之中的可怕的獵狗相符。現在,敢在夜晚走過沼地的人可真是大膽的了。”

“像您這樣具備科學知識的人,也會相信這種神怪的事嗎?”

摩梯末醫生如實回答:“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麼。”

福爾摩斯聳聳肩說:“至今為止,我隻與人世間的罪惡做鬥爭,對於要接觸萬惡的神,可能力不從心了。您說的腳印是實實在在的吧。”

“那隻大獵狗凶猛得足以撕碎人的喉嚨,它確實像是妖魔。”

“摩梯末醫生,您已經想得超乎尋常了,這種看法對查爾茲爵士的死毫無用處。我怎樣才能幫助您呢?”

摩梯末醫生看了看他的表說:“福爾摩斯先生,查爾茲爵士的侄子亨利·巴斯克維爾將在一個小時零一刻鍾內抵達滑鐵盧車站,我們該怎麼辦呢?”

“他是繼承人嗎?”

“對了,查爾茲爵士死後,我們對這個年輕人進行調查後發現他一直在加拿大務農。據了解他是個很好的人。”

“有沒有別人申請繼承財產?”

“沒有了,在他的親屬中,我們惟一能追溯到的另一個人就是羅傑·巴斯克維爾了,他是查爾茲爵士的三弟,他是家中的壞種,長得同修果很像。他鬧得在英格蘭站不住腳了,逃到美洲中部,後來病死在那裏。亨利是巴斯克維爾家僅存的子嗣,我想如果查爾茲爵士在死前還來得及說話,他會警告我,不要把這個古老家族的最後一人帶到這個致命的地方來。我個人對這事很關心,所以才將這案件向您提出來,並征求您的意見。”

福爾摩斯考慮了一會,說:“簡單地說,您認為有一種魔鬼般的力量,使達特沼地變得讓巴斯克維爾家人無法安居,是吧?”

“有些跡象已經說明是這樣的。”

“如果這種神怪的說法肯定的話,這青年人在倫敦就會像在德文郡一樣倒黴。一個魔鬼,怎能隻會在本地施展魔術呢?”

“福爾摩斯先生,若是您親身接觸到那些事,就不會這麼說了。據我理解,您的意思是說,這個青年在德文郡和在倫敦一樣安全。他就要到了,您說該怎麼辦呢?”

“先生,我建議您接到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後,先不要告訴他這件事。”

“那麼,我該怎樣去做呢?”

“摩梯末醫生,如果你能在明天十點鍾來找我,你能和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一塊來,那對我的未來計劃會有所幫助。”

“我一定會這樣做。”摩梯末醫生帶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匆匆走了。當他走到樓梯口時,福爾摩斯又把他叫住了。

“摩梯末醫生,再問您一個事,您說在查爾茲爵士死前,曾有幾個人在沼地裏看見過那個鬼怪嗎?”

“有三個人看見過。”

“後來又有看見的嗎?”

“我還沒有聽說過。”

“謝謝您,摩梯末醫生,走好。”

福爾摩斯帶著安靜的、內心滿足的神情回到座位上,這表示他已找到合乎口味的工作了。他問我:“要出去嗎,華生?”

我點了點頭,說:“是的,如果留在這對你有幫助,我就不出去了。”

“不,我的夥伴,采取行動的時候,我會求助於你的。這事有些特別,我想在黃昏前一個人將這有趣的案件琢磨一下。你路過布萊雷商店時,讓他們送一磅濃烈的板煙來好嗎?”

我知道,閉門獨處權衡點滴證據或確定重要的線索,對我朋友來說極為重要。因此我就把時間全部消磨在俱樂部裏了。直到將近九點鍾時,我才又回到貝克街去。

我推開門,見屋裏像是著了火似的滿是煙,連台燈的燈光都看不清了。透過煙霧,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福爾摩斯穿著睡衣蜷臥在安樂椅中,口裏銜著黑色的陶製煙鬥,周圍放著一卷一卷的紙。我被嗆得咳嗽起來。

“凍著了嗎,華生?”他說。

“沒有,這屋裏的煙濃得讓人無法忍受。”

“那麼,就打開窗戶吧!我看得出來,你整天呆在俱樂部裏吧?”

“是呀,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華生,我看你帶著輕鬆愉快的神情,想同你開開心。一位紳士在泥濘的雨天出門,回來後身上仍幹幹淨淨,他一定是整天坐著。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對,是很明顯。”

“你知道我到哪兒去了?”

“你不是呆在這裏沒動嗎?”

“恰好相反,我去德文郡了。”

“你的‘魂靈’去了吧?”

“說得對,我的肉體一直坐在這兒。可我的‘魂靈’在遠遠飛走的時候,我喝掉了兩大壺咖啡,抽了許多的煙草。你走了之後,我派人去斯坦弗警局取了繪有沼地這一地區的地圖,我的‘魂靈’在這張地圖上轉了一天。我自信對那個地區的道路已很了解了。”

“我想這是張很詳細的地圖吧?”

“很詳細。”他把地圖打開後放在膝蓋上,“這裏就是與我們特別有關係的地區。中間的地方就是巴斯克維爾莊園。”

“周圍是樹林環繞的嗎?”

“是的。那條水鬆夾道雖然沒有注明,但一定是沿著這條線伸展下去的。沼澤地在它的右側。這一小堆房子就是格林盆村,摩梯末醫生的住宅就在這裏。在半徑五英裏之內,你看得到,隻有很少幾座零星散布的房屋。這裏就是賴福特莊園。這裏有一所注明的房物,可能就是那個叫斯台普吞的住宅。這裏是兩家沼地的農舍,高陶和弗麥爾。你瞧,在這些分散的各點之間和周圍延伸著的淒涼的沼地,就是悲劇的發源地,也許由於我們的參與,這兒會發生更多的故事呢。”

“這肯定是個荒無人煙之地。”

“不錯,這兒若有魔鬼真想插足人間事情的話……”

“你怎麼也傾向於神怪的說法了。”

“魔鬼的代理人說不定是血肉之軀呢?咱們麵臨的兩個問題是:第一,犯罪事實是否發生過;第二,這究竟是什麼性質的犯罪,又是怎麼進行的?當然啦,若是摩梯末醫生顧慮正確的話,那麼我們的調查工作就不用進行了。但如果不是那樣的話,咱們再來探索這樁案情。咱們把窗戶關上吧,我總覺得濃厚的空氣能使人們思想集中,當然我還沒有到非鑽進箱子裏去才能思考的地步。這樁案件,你是怎麼想的。”

“白天的時候我想了不少,真是太難琢磨了。”

“這樁案子確實有其獨特之處。它有幾個突出的地方。譬如說,那足跡的變化,對這一點,你是怎樣看的呢?”

“摩梯末說過,那人在那一段夾道上用足尖走路的。”

“他真是個傻瓜,一個人怎會沿著夾道用足尖走路呢?”

“那該怎樣解釋呢?”

“他是在拚命地奔跑,在逃命,一直跑到心髒破裂趴在地上死去為止。”

“他為逃避什麼才跑的呢?”

“問題的症結就在這。種種跡象說明,這人在開始奔跑之前就嚇得發瘋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

“據我想象,恐懼的原因是來自沼澤地。隻有一個嚇得魂飛魄散的人才會不向房子而向相反方向跑。他邊跑邊呼救著,而他所跑的方向根本不能得到救助。他當晚是在等人,為什麼他要在水鬆夾道而不在自己的房間裏等人呢?”

“你認為他是在等人嗎?”

“那裏地麵潮濕,夜裏又很冷,像他那樣身體虛弱年歲又大的人,怎能在沼澤地站了五分鍾或十分鍾,這是摩梯末醫生根據雪茄煙灰得出的結論。你覺得這是自然的事嗎?”

“可是他每晚都出去散散步呀!”

“我並不認為他每晚都在通向沼地的門前等待。相反,他是在躲避沼澤地的。那天晚上他在那裏等過人,第二天他就要到倫敦去。事情已有眉目了,華生,前後變得相符了。輕鬆一下,請把我的小提琴拿來,明天早晨等著與摩梯末醫生和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見麵時,再探討吧。”

4.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

我同福爾摩斯早早吃過早餐,等候著客人的到來。我們的委托人比較守時,剛到十點,摩梯末醫生就來了,年輕的準男爵跟在他後麵。準男爵約有三十歲,長得短小精悍,一雙黑眼珠,眉毛濃重,有著一副顯得堅強而好鬥的麵孔。他看上去很結實,上身穿著紅色蘇格蘭服裝,顯出他是個久經風霜、酷愛戶外活動的人。同時,他有著沉著自信的紳士風度。

摩梯末醫生介紹說:“這就是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

還未等福爾摩斯開口,亨利爵士帶著敬意說:“福爾摩斯先生,即使我的朋友沒有帶我來見你,我自己也會來的。我知道你是善於解決問題的。今天早上,我就遇到了一件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

“亨利爵士,請坐,您是說到了倫敦後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嗎?”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福爾摩斯先生。若是把它叫做信的話,今早我收到這樣一封信。”說著亨利爵士把一張紙放在桌上。

我們探身看去,見是一張質地平常、灰色的信紙。收信地址是“諾桑勃蘭旅館”,字跡淩亂,郵戳蓋著“查林十字街”,發信時間為前一天晚上。

“誰知道你要去諾桑勃蘭旅館呢?”福爾摩斯目光敏銳地望著我們的來客。

“沒有人知道呀。這是我見到摩梯末醫生後才決定的。”

“那麼,摩梯末大夫一定是去過那裏了吧?”

“沒有,”醫生說,“我以前和一個朋友住在一塊,我們並沒有講過要到這家旅館去。”

“嗬,像是有誰很關心你們的行動。”他從信封裏拿出一頁疊成四折的信紙。打開後平鋪在桌上。信紙中間有一行用鉛印字貼成的句子,寫著:如果你看重你的生命的價值或還有理性的話,請遠離沼地。信紙上,隻有“沼地”兩字是用墨水寫成的。

“如今,”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說,“福爾摩斯先生,也許您會告訴我這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誰對我的事感興趣呢?”

“摩梯末大夫,您怎麼看這件事呢,您總得承認這封信裏絕沒有什麼神怪吧?”

“先生,我覺得寄信的人倒是帶著神秘的樣子。”

亨利爵士急促地問道,“怎麼回事,你們倆對我的事看上去比我知道的多得多。”

“您等會就知道我們所了解的情況了,亨利爵士,”福爾摩斯接著說:“目前我們隻談這封一定是昨天傍晚湊成的有趣的信吧,對了,華生,有昨天的《泰晤士報》嗎?”

“在牆角放著呢。”我說。

“麻煩你拿來,勞駕你翻到專登主要評論的一麵。”他迅速地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這篇重要的評論談的是自由貿易,讓我給你們讀一讀其中一段吧。‘也許你還會被花言巧語哄得相信,保護稅會對你的本行買賣或是工業具有鼓勵意義,但若從理性出發,由長遠來看,此種立法肯定會使國家遠離富足,減低進口總價值,並降低此島國之一般生活水平。’“華生,你對這事怎麼想的呢?”福爾摩斯興奮地叫了起來,很滿意地搓搓手,“你不認為這是一種很讓人欽佩的能力嗎?”

摩梯末醫生饒有興趣地望著福爾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維爾則是神情茫然,他說道:“我不大懂稅務這一類的事,再說這和短信,有點不相幹吧?”

“正相反,亨利爵士,我認為我們正好貼題呢。華生對我采用的方法了解得比較多。但恐怕他也不會看出這個長句子的重要性。”

我在一旁說:“是的,我看不出兩者之間有多少聯係。”

“可是,華生,兩者之間的聯係顯而易見,短信中的各個單字都是由這個長句子抽出來的。例如:‘你’,‘你的’、‘生’、‘命’、‘理性’等,這些字你還看不出是從哪裏弄來的嗎?”

“對呀!您可真聰明!”亨利爵士喊了起來。

“若是你對這還有懷疑的話,‘遠離’和‘價值’這幾個字是由同一處剪下來的,這事實足以消滅懷疑了。”

“是這樣,沒錯。”

“福爾摩斯先生,這真讓我意想不到。”摩梯末醫生驚異地說,“我相信這些字是從報紙上剪來的,但我真佩服您竟能指出是哪份報紙,還說是剪自一篇重要的社論,真了不起,您是怎麼知道的呢?”

“大夫,您能區別黑人和愛斯基摩人的頭骨吧?”

“當然能了,那些區別很明顯,眉骨隆起,麵部的斜度,顎骨的線條……”

“這也是我的癖好阿。在我看來,《泰晤士報》裏所用的小5號鉛字和半個便士一份的晚報所用的拙劣的鉛字之間,也存在著差距。對犯罪專家來說,區別報紙所用的鉛字,是最基本的知識了。《泰晤士報》評論欄采用的字型很特殊,因而我不會認為是別的報紙。這封信是昨天貼成的,這就很可能是從昨天的報紙裏找到這些文字的。”

“我明白了,福爾摩斯先生,這麼說剪這封短信的人是用一把剪刀……”亨利爵士若有所悟地說。

“用的是剪指甲的剪刀,”福爾摩斯說,“您能看得出那剪子的刃很短,因為用剪子的人在剪下‘遠離’這個詞時用了兩下。”

“是這樣。這麼說,有一個人用一把剪刀剪下這封短信所用的字,然後用漿糊貼上去……”

福爾摩斯說:“用膠水貼的。”

“是用膠水貼在紙上的。但為什麼‘沼地’這個詞和其它的不同呢?”

“因為他在報紙上找不到這個詞。別的字都是報紙裏的常用字,‘沼地’這個詞就不常見了。”

“可能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您從這封短信裏看出什麼別的東西嗎?”

“有一兩個跡象可供研究。他為了抹掉所有的線索,耗費了苦心,這住址就寫得很潦草。《泰晤士報》除了受過很高教育的人看之外,很少有人接觸。因此,我們可以斷定寫信的人受過相當高的教育,但他假裝沒文化。他極力讓別人看不出他的筆跡,你看,那些字不是貼成一條直線的,有些貼得比別的字要高得多。“生命”這個詞,貼得就很不是地方。這可能說明剪貼的人粗心或是慌張。但我覺得,這寫信的人對這件事很看重,他不像是個粗心大意的人。若是他慌張的話,這就會引出一個新問題,他為何要慌張呢?他可能是怕被人撞見嗎,他到底怕誰呢?”

“我們真是在胡猜測了。”摩梯末醫生說道。

“嗯,不如說是在比較各種可能性,我們選擇的是最實際的,運用科學的想象是我們進行思考的出發點。現在,我敢肯定一點,這封信是在一家旅館裏寫成的。”

“您有什麼根據嗎?”

“您仔細檢查一下,筆尖和墨水都曾給寫信的人添了不少麻煩。在寫一個字的當兒,筆尖就兩次掛住了紙麵,濺出了墨水。這麼短的一個地址,墨水就幹了三次。這說明瓶中的墨水很少了,私人的鋼筆和墨水很少是這樣的,而旅館中的墨水大多是這樣。所以,咱們能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各旅館去檢查一下紙簍,隻要能找到那份被剪破的《泰晤士報》剩下的部分,我們就能找到發出這封怪信的人了。唉呀,這是什麼啊?”

他把眼睛貼在信紙上檢查著,一會兒,又扔下了信紙,說:“沒有什麼,這是半張空白信紙,上邊連個水印都沒有。咱們對這封奇異的信能找到的東西就這些了。亨利爵士,你來倫敦以後,還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我想還沒有。”

“您沒覺得有人在注意您的行動嗎?”

我們的客人說:“見鬼,盯我的梢幹什麼?我真像是走入了一部離奇驚人的小說裏似的。”

“我們要談的就是這個問題。在談這個問題之前,你沒有什麼要告訴我們的嗎?”

“哦,這要看你們認為什麼事情值得講了。”

“我覺得與日常生活相違背的事情都值得提出來。”

亨利爵士笑著說;“我不怎麼知道英國人的生活,我的大部分時光是在美國和加拿大度過的。你不會認為丟了一隻皮鞋也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

“您丟了一隻皮鞋嗎?”

“是的,福爾摩斯先生,今天早晨我丟了一隻棕色高筒皮鞋,那鞋是我昨晚剛從河濱路買來的,放在門外,而今早隻剩一隻了。”

“你還沒有穿過,為什麼要把它放在外麵去擦呢?”

“那雙高筒皮鞋還未上過油,我就把它放在外邊了。”

“這麼說,昨天您一來住就買了一雙棕色皮鞋嗎?”

“我買的東西多著呢,既然我要到那裏去做個鄉紳,就得穿得像樣一些,誰知道花六英鎊買的鞋竟丟了一隻。”

“被偷去的似乎是沒多大用處的東西,”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道“現在我想還是讓摩梯末醫生,把昨天給我們講過的全部案情敘述出來吧。”

對於摩梯末醫生的講述,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全神貫注地聽著,不時地發出驚奇的聲音。

在冗長的敘述結束之後,他說:“看來我繼承的遺產含有宿怨,當然了,這隻獵狗的事,我小時候就聽說過,但我以前並未把它當真。這次,我伯父的去世,真讓我內心不安,我無法搞清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該警察管的事呢,還是該牧師去管。”

我們三個默默地聽著他的話。

“這封寄到旅館的信,我想可能與此事有關係。”

“看來有人對於沼地上發生的事,要比我們知道得多。”摩梯末醫生說。

福爾摩斯說:“另外,我覺得那個人對你並無惡意,他可能隻是提醒你注意。”

“也許是他們想把我嚇跑,以便於達到他們的目的。”

“這不排除,摩梯末醫生,很感激您向我介紹了一個具有幾種可能性的問題。亨利爵士,眼前你麵臨一個必須決定的事情,您是到巴斯克維爾去好呢,還是不去的好呢?要知道那裏可能會有危險。”

“您所說的危險,是來自我家的那個惡魔呢,還是來自人為的呢?”

“這正是我們要解決的事情啊。”

“我肯定要去的,哪怕它是地獄裏的魔鬼,也不能阻擋我回到家鄉去。”

亨利爵士堅定地說著,他的麵孔也變得暗紅起來。看得出來,他的家族暴躁的脾氣,在他的身上沒有消失。

他接著說:“對這個事情,我願意在經過獨自思考後再作決定。先生,現在已是十一點半了,我要趕回我的旅館去。如果兩點的時候您和您的朋友能和我們共進午餐,我會告訴您我的看法。現在,我們告辭了。”

“我給你叫一輛馬車好嗎?”我熱情地說。

“這事讓我太激動了,我想走一走。”

他的同伴說:“我很高興和你一起散步。”

兩位客人走下樓去後,福爾摩斯的興致猛然提高了許多。

他催促著我說:“華生,快穿戴好你的鞋帽,準備出去。”接著我們慌忙走下樓梯來到街上。在牛津街上,我們看見摩梯末醫生和亨利爵士走了約有200碼遠。

“要不要我跑去叫住他們?”我問道。

“千萬別這樣,我們倆散步多好呀。”福爾摩斯說著加快了腳步,使我們和他倆之間距離縮短了一半。

然後,我們跟在他們身後,保持著100碼的距離。就這樣,我們隨著他們從牛津街轉到了攝政街。當我們的兩位朋友站住向商店的櫥窗裏望著時,我們也這樣做著。過了一會兒,他興奮地叫了一聲,順著他那熱切的眼神,我看到停在街對麵的雙輪馬車裏坐著一個男人。

“華生,來呀,就是那個人,你看清了嗎?”

馬車緩慢地前行著,一刹那間,我看到了生著一綹濃密的黑須和一雙炯炯逼人的眼睛的麵孔,在馬車的側窗中向我們轉過頭來。突然,那個人讓馬車沿著攝政街飛奔而去。福爾摩斯想找輛馬車跟上去,可是看不到空車,便緊跑著追趕了上去,可是那馬車跑得太快了,已經看不見影了。

福爾摩斯終於喘著氣臉色發白,惱怒地站住說:“真糟糕,華生,你應當記住這件事,作為我無往而不利的反證吧。”

我不解地問:“那人是誰呀,是盯梢的嗎?”

“還不能斷定,從掌握的情況看,巴斯克維爾一來城裏,就讓人緊緊盯住了。要不怎麼有人知道他住在諾桑勃蘭旅館呢?他們第一天盯他的梢,以後還會的,你看見沒有,在摩梯末大夫說那個傳說時,我到窗前去過兩次。”

我說:“是的,我看見了。”

“我是在向街中尋找假裝閑逛的人,可我沒能發現,這家夥很精明。華生,不管他是個好人或是壞人,我覺得他有陰謀,有能力。他真狡猾,他為自己準備了馬車,以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這樣做有個好處,若是他們坐上一輛馬車,他就能尾隨他們了。”

“可惜咱們沒有記下車號。”我惋惜道。

“我親愛的華生,雖然我顯得有些笨拙,你以為我真的連車號都忘記了嗎?”

“No.2704就是咱們要找的車號,但是眼下對我們並沒有作用。”

“我看不出在當時你還能幹些什麼。”

“我後悔自己應當不慌不忙地雇一輛馬車,保持距離跟在馬車後麵。當我們跟著那個人來到巴斯克維爾住處時,再看他往什麼地方去。可我太急躁了,先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標。”

我們一邊談著一邊順著攝政街慢慢走著,摩梯末醫生和亨利男爵早就不見了。

“咱們再跟下去也沒意義了,華生,你能認出車中人的麵貌嗎?”福爾摩斯看著我說。

“我隻能認出他的胡須來。”

“那一綹胡子除了能掩飾他的相貌外,別無用處,不談這個了,咱們進去吧。”說著,他帶我走進一家本區的傭工介紹所,受到經理的熱情歡迎。

“維爾森,您不會忘記我曾有幸地幫您忙的那樁小案子吧?”

“先生,怎麼會忘呢。您挽救了我的名譽,還救了我這條命呢。”

“我親愛的夥伴,您過獎了。維爾森,我記得您的手裏有一個叫卡特萊的孩子,有些才幹。”

“是呀,先生,他還在這裏呢。”

“把他叫出來,行嗎?我希望把這五鎊的鈔票換成零錢。”

不多一會兒,一個頗神氣而又相貌機靈的孩子站在那裏,懷著由衷的敬意注視著這位大偵探。

“把那本首都旅館指南遞給我,”福爾摩斯說,“卡特萊,在查林十字街附近,有二十三家旅館的名稱,你看到了嗎?”

“先生,我看到了。”

“你要挨家進那些旅館。”

“好的,先生。”

“你對他們說,你要看看昨天的廢紙。說你要找一份送錯了的重要的電報。而實際上你要找的是一張被剪子剪成一些小洞的《泰晤士報》。這裏有一份,就是這一篇,你能認出它來嗎?”

“能的,先生,您說的我明白了。”

“我再給你二十三個先令,你每進一家旅館,給客廳看門人一個先令。在二十三家旅館裏你也許看到大多數的廢紙昨天都已燒掉或運走了,但也可能會有幾家能將一堆廢報紙拿給你看,你就在廢紙堆裏找那張《泰晤士報》,也有可能找不到。再給你十個先令,以備急需,傍晚前向貝克街我的家裏發個電報,告訴我查找的結果。”

對這個十四歲的孩子吩咐完後,福爾摩斯對我說:“咱們現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打電報查清那個馬車夫了,車號是No.2704,在去旅館之前咱們到證券街的美術館去看看吧。”

5.三條斷了的線索

我們走進證券街的一家美術館,福爾摩斯全神貫注地觀看著近代比利時大師們所作的繪畫。離開美術館直到諾桑勃蘭旅館,他一路上隻談藝術,其實他的藝術見解很粗淺。

“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在樓上正等你們呢。”賬房說道,“他讓我把您們領上去。”

福爾摩斯回答說:“看看你們的旅客登記簿,可以嗎?”

“可以。”

我們從登記冊上看出,繼巴斯克維爾之後又來了兩撥客人。一撥是來自新堡的肖菲勒斯·約翰森一家,另一撥是來自奧吞州亥洛基鎮的歐摩太太及女傭人。

“約翰森是我認識的那個吧,”福爾摩斯對守門人說,“他頭發花白,是個律師,走路一瘸一拐。”

“錯了,先生,這可是個好動的紳士,年紀沒有您大,他是個煤礦主。”

“您一定把他的職業弄混了吧?”

“先生,不會的,約翰森在我們這旅館已經住了好多年了,我們都很了解他。”

“行了,歐摩太太,我似乎記得這個名字,請原諒我的好奇心。”

“她丈夫曾做過葛羅斯特市的市長,她是個病魔纏身的太太,每次進城都來我們這裏住的。”

“謝謝,這位太太不會是我的熟人了。”

我們一起上樓時,福爾摩斯低聲說:“華生,剛才所問的問題已說明了一個重要的事實,那些對亨利爵士感興趣的人,並沒有住在這個旅館。他們也擔心被別人發現。”

當我們快要走到樓頂的時候,正遇上亨利爵士迎麵走來。他氣得臉都紅了,手裏拎著一隻滿是塵土的舊高筒皮鞋。

他向我們說話的口音都重多了,“太不像話了,這旅館的人像是在欺負我,又拿了我的皮鞋,他們開玩笑找錯人了,我才不怕呢,福爾摩斯先生,他們未免有點太過分了。”

“還在找您的皮鞋嗎?”

“唉,先生,我現在又丟了一隻舊的黑皮鞋。”

“怎麼,這是真的……”

“我一共有三雙鞋,一雙棕色的新鞋,一雙黑色的舊鞋,還有我現在穿的漆皮鞋。昨晚他們拿跑了一隻棕色皮鞋,今天又偷了我一隻黑的。喂,找到沒有,別光站著瞪眼。”

亨利爵士衝著走過來的一個驚慌失措的德國服務生喊著。

“沒有,先生,我都問過了,什麼也沒打聽到。”

“好吧,在黃昏前把鞋給我找回來,不然的話,我立刻離開這旅館。”

“先生,您要忍耐一下,我保證一定能找到。”

“但願能找到,在這個賊窩裏怎能再丟東西,福爾摩斯先生,請原諒我拿這樣的小事煩擾您了……”

“我倒認為這事很值得注意。”

“您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呢?”

“我不敢說已經了解了。您的這件案子很複雜,把這件事與您伯父的死聯係起來就會發現太曲折離奇了。不過我們已掌握了幾條線索,遲早總會找出正確的線索的。”

我們愉快地共進午餐。飯後,福爾摩斯在起居室問巴斯克維爾有什麼打算。

“我準備周末到巴斯克維爾莊園去。”

“你的決定是理智的。”福爾摩斯說道,“我完全可以證明,你在倫敦已經被人盯梢,在這樣大的城市裏,很難搞清這些人是誰。若是他懷有惡意的話,有可能給你造成不幸。摩梯末先生,你不知道你們今早從我家出來後,就被人盯梢了嗎?”

摩梯末醫生大吃一驚,說:“被盯梢了?被誰?”

“不幸得很,這正是我需要解決的事。在達特沼地,你的鄰居和熟人中,有沒有留著又黑又長胡子的人?”

“我想想看,對了,查爾茲爵士的管家白瑞摩留著連腮黑胡子。”

“啊,白瑞摩在哪個地方?”

“說不定他在倫敦呢,讓我們證實一下他是否在莊園裏。”

“您怎麼證實呢?”

“我們發一份電報,寫上‘是否已為亨利爵士備好了一切?’發到巴斯克維爾莊園,交給白瑞摩。再發一封電報給莊園最近的格林盆的郵政局長,就寫‘發白瑞摩先生的電報務交本人。如不在,請回電通知,諾桑勃蘭旅館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這樣的話,咱們晚上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在工作崗位上了。”

“這辦法太好了,”巴斯克維爾說道,“但是,摩梯末大夫,白瑞摩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是已故管家的兒子,他們負責看管這所莊園迄今已有四代了,據我所知,他和他老婆挺受人尊重。”

巴斯克維爾說道:“事情很明了,我們家的人沒有住在莊園裏,這些人太舒服了,什麼事都不做。”

“這是實情。”

“白瑞摩從查爾茲爵士的遺囑裏得到好處了嗎?”福爾摩斯問。

“他們夫妻倆各得了五百鎊。”

摩梯末醫生在一旁說:“查爾茲爵士的遺囑裏,也給我留下一千鎊呢。”

“真的嗎?還有誰得到了呢?”

“有很多小筆款項是分給一些人的,另外大批錢財捐給公共慈善事業。餘產全部歸亨利爵士。”

“餘產有多少呢?”

“七十四萬英鎊。”

“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大的金額。”福爾摩斯驚奇地揚起了眉毛。

“查爾茲爵士很富有,在我們檢查他的證券之前,並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錢。原來他的全部財產價值約有一百萬鎊。”

“天啊!一個人見了這樣大的數額,當然要拚命賭他一場了。可是摩梯末醫生,請原諒我的假設,假如我們這位年輕的朋友發生意外的話,誰來繼承這筆財產呢?”

“傳給遠房的表兄弟戴斯門家的人了。傑姆士·戴斯門是威斯摩蘭地方的一位牧師。”

“您見過傑姆士·戴斯門先生嗎?”

“見過,他拜訪過查爾茲爵士。他是個穩重可敬的人,過著聖潔的生活。我還記得他拒絕接受查爾茲爵士任何產業,雖然查爾茲爵士曾執意讓他接受。”摩梯末醫生鄭重地說。

“這個沒有什麼愛好的人竟要成為查爾茲爵士的繼承人嗎?”

“他將成為產業的繼承人,這是法律所規定的。”

“亨利爵士,冒昧地問你,你立過遺囑了嗎?”

“沒有,福爾摩斯先生,我還沒想過呢。但我覺得錢財不該與爵位和產業分開。沒有足以維持的產業,又怎能恢複巴斯克維爾家的威望呢?”

“說的對,你該立即到德文郡,但千萬別單獨去。”

“摩梯末醫生同我一塊回去吧。”

“我想,摩梯末大夫有醫務在身,他家離您的家也遠,盡管他對您懷有天大的好意,但也不能總跟著你,你必須另找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福爾摩斯先生,您可以去嗎?”

“事情如果到了緊急的時候,我一定會去,但是你知道,我有著廣泛谘詢的業務,也不可能離開倫敦。所以,我想隻有我的朋友華生大夫,才能形影不離地陪伴和保護您。”

這個意想不到的建議讓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巴斯克維爾抓住了我的手,熱情地搖起來。

他高興地說:“華生大夫,我真是太感謝您了,您了解我的處境,對於這件事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你能陪我到莊園去,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我對即將投入的冒險,充滿了好奇,同時我被福爾摩斯的恭維和準男爵以誠相待的真情感動著。

“行,我願意去,”我說道,“我覺得這很值得。”

福爾摩斯囑咐我道:“你得及時地向我報告,如果危難降臨,我將告訴你如何行動。我想星期六咱們就準備動身吧?”

接著我們商定星期六坐由帕丁頓開來的十點三十分的那趟車去德文郡。

我們正要站起來告辭的時候,巴斯克維爾突然發出興奮的歡呼,他衝向屋角,從櫥櫃下麵拖出一隻棕色的長筒皮鞋。

他喊著:“這正是我丟的鞋。”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摩梯末醫生說,“我已在這屋裏查找過了。”

“是呀,我到處都找遍了。”巴斯克維爾說,“這一定是我們在吃午飯時,服務生放在那裏的。”

那個德國服務生被叫了過去,很遺憾,他對這件事也弄不太清楚。僅僅兩天,不明不白的神秘事件一個緊接著一個,真讓人替亨利爵士的未來擔憂。在我們坐車回去的路上,福爾摩斯沉默不語,他緊皺雙眉,麵孔嚴峻,他的心情和我一樣,在努力思考著一些能解釋這連續發生的怪事的推想。整個下午直到深夜,他都靜靜地坐著,沉浸在煙草和深思之中。

快要吃飯時,郵遞員送來了兩封電報。

第一封信寫著:頃悉,白瑞摩確在莊園。巴斯克維爾。第二封寫著:依照指示去過二十三家旅館,未能找到剪破的《泰晤士報》。很抱歉。卡特萊。“唉,華生,我的兩條線索都完蛋了。再沒有比不順心的案子更氣人的了。咱們得趕緊想辦法。”

“咱們還可以去找那個給盯梢人趕車的馬夫嘛。”我提醒到。

“沒錯。我已發了電報要求執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聽,門鈴響了,有人送結果來了。”

讓我倆欣喜的是,推門走進來的舉止粗魯的家夥,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我就是No.2704車的車夫,我接到總部通知,說一位紳士要找我,我直接從車場就到這兒了,您對我有什麼不滿意的嗎?”

“老弟,請別誤解,”福爾摩斯說,“正相反,若是你能耐心地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會給你半個金鎊。”

車夫聽了這句話,咧著嘴笑著說:“真不錯,我碰到好運了。先生,你要問我什麼呢?”

“我先問問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後找你的時候方便一些。”

“約翰·克雷頓,住在鎮上特皮街3號;我的車是從滑鐵盧車站附近的希波利車場租來的。”

福爾摩斯記下他的話說:“克雷頓,請你把今天早上監視這所房子而後又跟蹤那兩位紳士的那個乘客的情況說一說吧。”這車夫吃了一驚,迷惑不解地站在那兒。

“這件事不用我多說什麼,看來你知道的和我一樣多”,馬夫說,“是這樣的,那位紳士對我說,他是個偵探,並囑咐我不要對別人講。”

“老弟,你不要多隱瞞什麼,這事情很嚴重。你剛才說你的乘客是個偵探嗎?”

“他是這麼說的。”

“他都怎麼說的。”

“他提到了他的名字。”

福爾摩斯以快樂的眼神迅速地瞟了我一眼。“他真冒失,竟告訴了他的姓名。他叫什麼名字呢?”

車夫說:“他說,他叫歇洛克·福爾摩斯。”

聽了這話,我看到這個大偵探從未那樣吃驚過,接著,他又縱聲大笑起來。

“華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說,“我認為他是個很機靈的人。這次他可把我搞得真夠瞧的,他的名字叫歇洛克·福爾摩斯,是嗎?”

“先生,這就是那個紳士的姓名。”

“知道了,請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搭上你的車和這之後的事吧。”

“九點半的時候,他在特萊弗嘎廣場叫了我的車,他說他是個偵探,並給了我兩個金鎊叫我整天絕對服從他,我們先到了諾桑勃蘭旅館,在那裏一直等到那兩個紳士出來並雇上馬車。我們尾隨著他們的馬車,一直跟到這兒。”

“就是這個大門。”福爾摩斯說道。

“這一點我不敢肯定,我的乘客什麼都知道。我們停在街上等了一個半小時。後來有兩位紳士從我們旁邊步行過去後,我們就順著貝克街跟蹤下去,並沿著……”

“這我知道了。”福爾摩斯插言道。

馬夫繼續說:“當我們走過攝政街約有四分之三時。我車上的紳士打開車頂滑窗,大喊著讓我趕到滑鐵盧車站。我的馬車不到十分鍾就到了。在他要走開的時候,他轉過身對我說他叫歇洛克·福爾摩斯。”

“原來是這樣。以後你再沒見過他嗎?”

“他進了車站後,再沒有見到。”

“這個叫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長得什麼樣呢?”

馬車夫搔著頭皮想了想說:“我看他可能有四十歲,中等個,比你矮兩三英寸。他穿得像個紳士,臉色蒼白,蓄著黑胡須。我知道的就這些。”

“他眼睛的顏色呢。”

“我說不出來。”馬夫有些為難地說。

“別的你還能記起什麼來嗎?”

“先生,就這些了,記不起來了。”

“好吧,先給你半個金鎊,以後如果你能帶來更多的消息,我可以再拿半鎊給你。晚安。”

“先生,謝謝您,晚安。”

約翰·克雷頓格格地笑著走了。福爾摩斯聳聳肩向我轉過頭來。

他苦笑著說:“咱們的第三條線索又斷了。這個壞蛋,他摸清咱們的來路,知道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曾找過我,在攝政街認出我,懷疑到我記下馬車的號數,一定會去找馬車夫的。這一回咱們可真找到一個值得幹一場的對手了。希望你在德文郡的運氣能比在這兒好一些,我真有些擔心。”

“對什麼擔心呢?”

“對派你去的這件事唄。這事很棘手,又很危險。但願我能高興地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來。”

6.巴斯克維爾莊園

在約定好的日子,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和摩梯末醫生事先準備好了。福爾摩斯和我一塊坐車到車站去,他向我又作了些指示和建議。

他說:“我不願說出一些想法來影響你,華生,我等著你能盡可能詳盡地將各種情況報告給我,至於歸納整理的事,讓我來幹吧。”

“哪些情況呢?”我問道。

“隻要是與此案有關的任何事實,無論是多麼間接的,尤其是爵士和他的鄰居的關係,或是與死者有關的任何新問題。前些天,我做過無用的調查,惟一肯定的一件事是下一個繼承人的確善良純樸,根本不會是他幹的。我們剩下的隻能是圍繞在亨利·巴斯克維爾周圍的人們了。”

“把白瑞摩夫婦辭掉好嗎?”

“別這樣做,否則就要犯大錯了。如果他們是清白的,就太不公正了;若是他們有罪,反而逃脫了。咱們得把案情中提到的一個馬夫,兩個沼地的農民列入嫌疑人之中。另外,摩梯末醫生當然是誠實的,但關於他的太太,咱們一無所知。生物學家斯台普吞,還有他的妹妹,據說是位動人的女郎。還有賴福特莊園的弗蘭克蘭先生,也情況未明。這些都是該去考慮的。”

“我將盡力而為。”我點點頭說。

“你最好帶著武器去。”福爾摩斯關切地囑咐。

“我帶了,還是那支左輪手槍。”

“你那支槍,一定要日夜帶在身旁,千萬別粗心大意。”

摩梯末醫生已經訂下了頭等車廂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我們呢。

他在回答福爾摩斯的問題時說:“沒有,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有。有一件事,我敢擔保,這兩天我們每次出去都留心觀察了,沒有被人盯梢。”

“那麼,你們倆總是在一塊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外,我到外科醫學院陳列館去看了一個下午。”

巴斯克維爾在一旁說:“我到公園去看熱鬧了,並沒有發生什麼麻煩。”

“亨利爵士,不管怎樣,你千萬要謹慎,我請求你不要獨來獨往,否則你就很難解除危險。你找到另一隻高筒皮鞋了嗎?”

“先生,再也找不到了。”

火車沿著月台徐徐開動時,福爾摩斯再次囑咐道:“亨利爵士,要記住摩梯末大夫給我們讀的那個古老傳說中的一句話——不要在黑夜降臨、罪惡勢力逞強時走過沼地。”

當我們已遠離月台時,我回頭望去,見福爾摩斯那瘦高、嚴肅的身影,依然一動不動站在那兒,注視著我們。

這次旅行既迅速又令人高興,很快,我和我的兩位同伴更加親密了,有時還和摩梯末醫生的長耳黃犬嬉戲。火車行進幾小時後,年輕的巴斯克維爾熱切地向外眺望著,棗紅色的牛群在樹籬圍得好好的地裏吃草,青蔥的草地和極其茂密的菜園說明,這裏的氣候濕潤而又易於獲得豐收。他認出了這是德文郡熟悉的風景。

亨利爵士興奮地喊道:“華生大夫,我曾到過世界上很多地方,還從未見過一個地方可與這裏相比。”

我說道:“我還從未見過一個不讚美故鄉的德文郡人呢。”

“德文郡可是個人傑地靈的地方。”摩梯末醫生說,“你看亨利爵士,他有著凱爾特人的圓圓的頭顱,裏麵充滿著凱爾特人的強烈的感情。亨利爵士,您以前看到巴斯克維爾莊園時,還很年輕是不是?”

“不是,我父親去世時,我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那時他在南麵海邊的一所小房子住,所以我從來沒有到過這所莊園。我父親死後,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個朋友那兒去了,對於莊園,我和華生大夫同樣感到很新鮮,我真想看看沼地。”

“你的願望很快就能實現了,沼地就要到了。”摩梯末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向車窗外指著。

在那被切割成無數綠色方格的田野和頂端連成低矮曲線的樹林那邊,遠遠地升起了一座灰暗蒼鬱的小山。山頂上參差不齊的缺口,遠遠望去如夢中的景色。巴斯克維爾坐在那兒盯了好久。他第一次看到這怪異的、處處引起人們對它們深深回憶的地方。他穿著蘇格蘭呢服裝,說話時帶著美洲口音,坐在一節普通的火車廂的角落裏,麵孔黝黑而富於表情。他那濃濃的眉毛、神經質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裏顯示著自尊、豪邁和力量。如果在那駭人的沼地裏發生什麼危險,他一定會勇敢地承擔起責任。

火車在路旁的一個小站上停了下來,我們下了車。在低矮的白色欄杆外,有一輛用兩匹短腿小馬拉著的四輪馬車在那裏等著。我們的到來顯然是件大事,站長和腳夫都向我們圍了上來。讓我驚奇的是,這個恬靜、樸實的地方,竟有兩個穿黑製服的人站在出口處。他們背著來複槍,兩眼直勾勾地瞧著我們走過去。馬車夫是個矮小的家夥,他向亨利爵士行了個禮。幾分鍾之後,馬車沿著寬闊的灰白大道飛馳起來。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兩側向上隆起。穿過濃密綠蔭的縫隙,可以看到一些牆頭和古老的房屋。寧靜的村莊後麵出現了陰暗的沼地,中間還有幾座參差不齊的小山。

四輪馬車又轉入旁邊的一條岔路,曲折上行。我們一直往上走著,過了一座花崗石的窄橋,沿著一條奔騰的急流向前奔去。水流洶湧奔騰,在灰色的亂石之間怒吼而過。道路在密生著矮小的橡樹和樅樹的峽穀中,沿著小河蜿蜒而上。在每一個轉折處,亨利爵士都要高興地歡呼,在他看來什麼都是美麗的,可我總覺得這一帶鄉間有一種淒涼的味道。小路上鋪滿了枯黃的樹葉,在我們經過時,又有些樹葉從頭頂上飄落下來。

“啊!”摩梯末醫生叫了起來,“那是什麼?”

前麵出現了滿是石南一類常青灌木的陡斜的斜坡,在那最高的地方有一個騎在馬上的士兵,麵孔黝黑而嚴峻,他的馬槍伸向前方,做著隨時準備放射的姿態。他在監查我們所走的這條道路。

“波金斯,那是幹什麼的?”摩梯末醫生問道。

車夫轉過身來說:“先生,是這樣,王子鎮一個犯人逃走三天了,獄卒們監視每一條道路和車站,直到現在還沒找到他。這兒的住戶都挺擔心的。”

“我知道,如果誰知道下落,誰就能拿到五鎊的賞金呢。”

“是啊,老爺,但和被人割破喉嚨相比,這五鎊錢就沒有什麼了。您不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個膽大妄為的人。”

“他究竟是誰呢?”

“他叫塞爾丹,就是那個在瑙亭山殺人的凶手。”

我對那案子印象很深,他的罪行惡毒,全部暗殺的過程暴行累累,因而此案引起福爾摩斯的興趣。後來人們因為他的行為極其殘暴,懷疑他腦子不正常,減免了他的死刑。

我們的馬車爬上了斜坡的頂巔,麵前出現了廣袤的沼地,上麵點綴著很多圓錐形的石塚和凹凸不平的岩崗。一股冷風從沼地上吹來,我們都打起了寒戰。那個內心對擯棄他的人們充滿憎恨的魔鬼似的人,說不定在哪條溝壑潛藏著。

這時候,夕陽斜照,映照得水流像金絲一般。我們的前麵,赤褐色和橄欖色斜坡上那到處布滿巨石的道路卻顯得荒涼蕭瑟。我們向下麵俯身望去,忽然看到一處像碗似的凹地,那裏長著小片小片橡樹和樅樹,在樹林的頂上伸出了兩個又細又高的塔尖。車夫用鞭子指了指說:“這就是巴斯克維爾莊園。”

莊園年輕的主人站了起來,雙頰泛紅、目光炯炯地望著。過了一會兒,我們就到了寓所門口。大門兩側各有一根久經風雨侵蝕的柱子,柱頂裝有石刻的巴斯克維爾家的野豬頭。門房對麵是一座新的建築,剛建了一半,是查爾茲爵士首次用從南非賺來的黃金來興建的。

一進大門就走上了一條小道。這時車輪因走在枯葉上沉靜下來,老枯樹的枝丫在我們的頭頂上交織成一條昏暗的拱道。穿過車道,我們看到遠處有一所房屋幽靈似地發著亮光,亨利爵士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他低聲地問:“是在這兒發生的嗎?”

“不是在這,在水鬆夾道那邊。”

亨利爵士麵色憂鬱地向四周眺望著說:“這地方真讓人害怕,難怪我伯父遭受大難了。我決定在半年之內在廳前裝一行一千瓦的天鵝牌和愛迪生牌的燈泡,到那時這地方您就認不出來了。”

道路通向一片寬闊的草地,房子就在我們麵前了。中央是一幢堅實的樓房,前麵突出著一條走廊。房子前麵爬滿了常春藤,樓頂上有一對古老的塔樓,開有槍眼和很多瞭望孔。在塔樓兩側各有一座翼樓,屋頂上的煙囪噴出了一條黑色的煙柱。

“亨利爵爺,歡迎您到巴斯克維爾莊園來!”一個高個子的男人從走廊的陰影中走了出來,打開四輪馬車的車門。在廳房的燈光前麵,又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她走出來幫助那個人拿下亨利爵士的行李袋。

摩梯末醫生向他的朋友們說他要回家去了。亨利爵士挽留他在這兒吃晚飯。他說:“我太太在等著我呢,以後有什麼事,盡管來找我。”

亨利爵士和我走進廳堂,身後傳來沉重的關門聲。我們所在的房間高大華美,在高高的鐵狗雕像後麵是巨大的舊式壁爐,木柴在裏麵燃燒著。我倆一邊伸出手烤火取暖,一邊向四周看著,狹長的窗戶上裝著古老的彩色玻璃,在中央吊燈柔和光線的照耀下,一切都顯得幽暗而陰鬱。

亨利爵士說道:“這就是我們家住了五百年的大廳,一想到這就讓我感到沉重。”

他向四周環顧時的麵孔燃起孩童般的熱情,可是牆上長長的投影和黑乎乎的天花板在他的頭頂上像是張開了似的。白瑞摩把行李送進我們的居室後又回來了。他以受過良好訓練的仆役所特有的服從的態度,站在我們的麵前。他高高的身材,有著一副白皙而出色的麵貌。

“爵爺,您願意馬上吃飯嗎?”

“準備好了嗎?”

“很快就準備好了。爵爺,您未做出新安排之前,我和我的妻子願意和您住在一起,您得了解,在這種新的情況下,這座房子需要一些傭人。”

“什麼是新的情況?”

“爵爺,”白瑞摩恭敬地說:“查爾茲爵爺過著隱居生活,我們還照顧得了他,而您必然將會對家事加以改變,得需要許多傭人。”

“怎麼,你和你的妻子要辭職嗎?”

“爵爺,這當然要在您覺得很方便的時候才行。”

“如果我一來,你就要斷掉這條好幾代人的家庭聯係,我真的感到太遺憾了。”

我察覺到管家白皙的麵孔上顯得有些激動。

“爵爺,我也這樣覺得,我妻子也是一樣。說實話,我們敬愛的查爾茲爵士,他的死,我們很難過,這裏周圍的環境,處處讓我們內心不得安寧。”

“你是怎麼想的呢?”

“爵爺,我想以後做點生意,查爾茲爵爺慷慨大量,想著我們的生計。不說這些了,爵爺,先去看看你的房間吧。”

在這古老的廳堂的上部,有一周裝有回欄的方形遊廊,要通過一段雙疊的樓梯才能上去。由中央伸出兩條長長的甬道一直穿過整個建築,所有寢室的門都開向兩條甬道。

飯廳是晦暗陰鬱的地方,這是一間長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階把屋子由中間分隔成高低不等的兩部分,較高的部分為家中人進餐之所,另一部分則給傭人使用。在一端的高處建了一處演奏廊,若是一排燃燒的火炬把屋子照亮,房內的感覺會柔和一些,而現在讓人感到壓抑。

我們勉強地吃完飯,然後就徑直到新式的彈子房去吸了一會煙。

亨利爵士對我說:“說實話,這真不是一個讓人覺得愉快的地方,總讓人感到有點不對勁,難怪我伯父單獨住在這心裏不安呢。咱們今晚早點休息,興許明早會愉快些。”

在上床之前,我拉開窗簾向外眺望了一番。這扇窗子開向廳前草地,再遠一些又有兩叢在風中搖擺的樹。

我雖然有些疲倦,可輾轉反側怎麼也無法入睡。古老的房屋死一般的沉寂,遠處的報時鍾一刻鍾一刻鍾地響著。突然,在死寂的深夜裏,一種婦女啜泣的聲音傳進我的耳鼓,清晰而又響亮,像是一個不能忍受折磨的人強忍著哽噎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下來,靜靜地聽著。這聲音不可能是來自遠處的,可以肯定,就是在這所房子裏。這樣過了半個小時,除了鍾的敲打聲之外,這間屋裏再沒有別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