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東京街頭,人們行色匆匆。到東京一年,依凡深刻地體會到日本人的節奏與效率。她就在這群忙碌的人中穿梭,成為突兀的一景。
她慢吞吞地走著,對擦身而過的人細心研究。
街邊那家布置精美的高檔禮服店吸引了她的視線,不知不覺她走了進去。這家店麵寬敞,服裝也很有特色。她四處看著,打算在這裏為自己挑一件漂亮的宴會服,去參加秀哲的妹妹秀顏的婚禮。一件黑白條紋男式禮服突然蹦進她的眼簾,令她讚歎不已。這件衣服剪裁利落大方,設計簡潔,而且如此突兀的純白和純黑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同時很具男子氣概。
如果拓也穿上一定很帥氣,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這個埋藏了一年的名字,卻在這個時候蹦上她的大腦,浮上心頭。可是這個想法現在已經衝進她的腦海,她轉身對服務小姐說:“請問這件多少錢?”
“對不起,這是非賣品,已經被人訂走。由於主人對它原來的設計有點兒不太滿意,才放在這裏改的,他馬上會來拿。”小姐和氣地解釋。
“那有沒有另一件呢?”她不抱希望地問,知道這樣的精品服飾店很少有相同的款式。
“沒有了。這是法國設計師的設計,全世界就此一件。”售貨小姐見她那麼失望與不舍,於是建議說:“假如你喜歡的話,不如等買主來了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讓給您。”
“他什麼時候來?”無論如何她也要試一試,買下它的欲望竟然那麼強烈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很快就要到了。”
依凡看著這件禮服,它應該是件結婚的禮服。她買下這件男裝來有什麼意義呢?她不明白,隻是固執地想要擁有它。這件衣服隻適合他穿,隻有他才能把如此分明的顏色穿出霸氣,穿出氣魄。那麼她買下來後又該怎麼辦?寄給他嗎?或許。她為這個念頭感到高興。
當初來日本,原來隻是想了解他生長的環境,了解他的故鄉,了解這個生養了他的國度。這一年多,她也沒有閑著,她開了一家廣告工作室,接一些小筆的廣告業務,規模很小,但她卻樂在其中。
“小姐是要結婚用嗎?”售貨小姐感興趣地問,“您這麼漂亮,未婚夫一定也是英俊瀟灑的人,穿上這種條紋禮服最合適。”
依凡聽後微笑著說:“的確像是為他訂做的,可他不是我的未婚夫。”這樣的解釋很奇怪吧?
售貨小姐一陣難堪,這時她看見了買主,“他來了!”
順著她的聲音,依凡向前望去,頓時愣在當場。
售貨小姐迎上去,“和澤先生,您來取貨呀,已經都按您的要求改好了。這邊請!”
拓也也看見了依凡,他麵不改色地點點頭,好像他們隻是普通朋友偶然相遇。
“這位小姐等了您好長時間,她想和您商量能不能把這件禮服讓給她。”售貨小姐熱情地說,惹得依凡一陣臉紅。
拓也有些驚異地看著她,“你要?”
“是的。”依凡匆匆地點頭,有些無措,“不,不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件禮服就是他訂的。
“小姐?”服務員奇怪地看著她,“可你剛才……”
“如果要就拿去吧。”拓也爽快地說,“你在這兒等我不就是為想和我商量嗎?你一定很喜歡它。”他了解依凡,如果不是特別鍾愛,絕對不會奪人所愛。
“我……”她該不該告訴他,她買這件衣服是覺得他很適合穿?
他見她不言語,以為她同意了,“那就這樣吧,我把這件衣服讓給你,不過不知道合不合你男友的尺寸?”
“什麼?”她不明所以,愣愣地看著他。
“這不是給你男朋友的嗎?”他不解她的表情何以如此奇怪。
“沒,沒有。”她立刻回答,隨即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我根本沒有男友。”一咬牙,她決定全盤托出,“我買它是因為它很適合你,既然原來的主人本來就是你,那我就不用瞎起勁了。”說完,她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雙手捏住衣服下擺。
服務小姐瞪圓了眼睛,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這位小姐買這件衣服是為這位先生嗎?
“你……”拓也也皺起了眉,依凡的回答與她的反應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許久不見,她卻要買件衣服給他?他審視她漲紅的臉,看見她越來越窘迫。
“好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她無法再多待一秒鍾,在他懷疑不解的眼神注視下,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她隻有倉促地逃走。太丟臉了,她都在幹些什麼呀,難道這就是他們的重逢嗎?他一定以為她瘋了……她悲傷地想著。拓也則瞪著她的背影發呆。
“佳佳,我們好久沒有像這樣擠在一處了,自從你結婚以後。”依凡與林佳擠在一張床裏,頗為感慨地低語,明天秀哲的妹妹秀顏出嫁,他才讓她的妻子陪她一天,因為他要去參加秀顏準夫婿告別單身的晚會。
“對呀,好懷念。”她洋溢著幸福安寧的笑容。
“總算看到秀顏出嫁了。”依凡此刻卻愁雲慘霧,明天的婚禮她勢必會見到拓也,為此她再三推卻,不想去參加婚禮,但作為最好的朋友,她又不能不顧林佳的感受。
“你看起來卻不高興。”林佳心細地發覺了。
“我?我有什麼不高興的?隻是想到那是別人的婚禮,有些嫉妒罷了。”她回避地說。
“依凡,你別給我打馬虎眼,你的心事我會不知道嗎?為了拓也吧?”林佳看著她的側麵說。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她翻過身,“都一年多了,還能有什麼呢?”她不想多談,這一年多她就是靠著不想、不談來讓自己的心情平靜,遺忘過去的。
“不管你想不想聽,我要告訴你。”林佳嚴肅地說,“你的堅強是你最大的優點,可也是你最大的缺點。如果你肯敞開心扉真的接納他或許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哎,如果當初你肯放下你的驕傲,他也不會……”林佳倏地打住,拓也與貴子即將成婚的消息要不要告訴她呢?她一定還不知道吧。
依凡依然無語,窗外的月光照亮了她眼邊的淚水。
第二天,忙碌的一天。一切都是匆忙而緊張的。依凡見到了拓也,他穿著那件她愚蠢地想送給他的禮服,看起來如此英氣逼人,器宇軒昂。這一年多來,他一點兒變化都沒有。他的身邊陪伴著貴子,那個小女孩在一年裏的變化是最大的。她看上去成熟而美麗,身上的紅色洋裝讓她更加明豔動人。
他們的確很相配,無論是家世還是氣質,依凡酸澀地想著。她沒有機會上前去打招呼,她也不敢跨出這一步,那次在店裏的重逢讓她困窘不已,而那樣分手後再次見麵,她不確定自己可以平心靜氣,可以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地和他自然地交談。
分手以後她想過許多,她知道問題出在她身上,而不是他。她要責怪他變心,其實是毫無道理的,畢竟是她從來不說“我愛你”,是她不願意對他敞開自己的心扉,她能責怪誰呢?
當那對夫妻站在教堂裏,宣誓永遠在一起永不分離時,依凡忍不住看向站在另一旁的拓也,而此時拓也也恰好望向她。這樣熟悉的音樂,熟悉的場景,讓他們都回到過去。在另一個婚禮上,他們曾經四目相投,深深凝視對方。而如今,他們也再次四目相投,深深凝視對方。那一次,他們將愛意寫在眼裏,這一次她依然無法遏製自己對他泉湧的愛情,隻是更加堅定,更加雋永,她更加明白愛情的真諦。
在她那樣滿含深意的注視裏,拓也如何將自己的目光從與她膠著的視線中移開?他不自覺地,不自知地回應著她眼裏的愛意……聆聽著神聖的音樂與誓言……
這一切都被拓也身邊的貴子看在眼裏,她的眼裏射出痛恨,而那渾然忘我的兩人卻都不曾發現。
晚宴上。
好不容易有空隙休息一下,依凡想躲到陽台上透氣,卻發現有人已比她先到一步。她進退兩難地站在敞開的陽台門邊,不知道該不該走進去。
拓也正一個人靠在欄杆上,手裏拿著酒杯。
看見是他,依凡更加躊躇。他的背影還是一樣偉岸挺拔,融合在夜色裏,讓人想安心依靠。她想起林佳的話,如果她能放下她的驕傲……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她看看四周,沒有其他人來打擾。席間她已聽聞拓也與貴子的婚事,這早是她意料中的事。可乍一聽聞,依然讓她痛徹心扉,無法承受。教堂裏的一幕忽然襲上心頭,拓也的確回應了她的愛,即使他是無心的,可也證明他絕不是對她沒有感情。一年前,她傻傻地放棄他,看不見他的真心。那個他們分手的雨夜,現在想來,她並沒有看清他真正的表情,她隻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裏,並且說出了讓她後悔一生的話。一年後,又怎能再錯過一次?
她要再盡最後一次努力,要把她的真心告訴他。就再努力一次,為了她的愛情,也為了她和他的未來,她值得為他拿自己的自尊一試,比起愛來,她的驕傲究竟又算得了什麼呢?
鼓起了勇氣,她毅然走到他身旁。
拓也感覺到她的靠近,他轉過頭,神情莫測地看著她。
“我……我聽說你要娶貴子了。”她原本沒有打算這樣直接,可是這句話在看見他的一刹那衝口而出,在他麵前她總是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
他隻是點了點頭,借著月色審視著她的臉。
依凡低下頭,掩飾著心裏的悲傷,遲疑了一會兒,她又堅定地抬起頭,“別娶她!”她毫不婉轉,語氣異常堅決。
“你說什麼?”他本來波瀾不驚的臉上顯出驚訝,臉色微變,“依凡,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你的理由是什麼?”他專注的眼神微微地泄露著他的心事。有可能嗎?她是因為他以為的那個理由才這麼說的?
“理由隻有三個字。”她深吸一口氣,穩定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再次跨前一步,以無比巨大的決心和他麵對麵,雙眼對上他深邃的眸子,說出她真實的感受,也是那早該出口,卻一直被她耽誤的三個字,“那就是我愛你,愛了好久好久了。”
他依然麵無表情,眼裏原本平靜的光芒卻開始閃爍,但他還是專注地看著她。
“可是我是個傻瓜,居然看不清自己的心。”話一經出口,就不需要再有任何掩飾,“拓也,原諒我。原諒我過去所做的一切,我已經後悔了……”她微微停頓,心裏掠過一陣失去他的刺痛,“我以前居然可以那樣對待你,讓你一再地傷心,我……”淚水滑下她光滑的臉頰。
他沒有移動,挺直地站立在風裏,一語不發。
“拓也,你原諒我了嗎?”她顫抖著聲音問,如果他不原諒她,如果她猜錯了怎麼辦?如果他已經忘了她,根本不再愛她了呢?她等待著他的回答,但是她隻看到他那看不清想法的眼神,“說話呀,拓也,求你。”她逡巡他的臉,希求他的回答。
“我原諒你。”他壓抑的聲音乘著夜風傳到她耳裏,讓她如釋重負,“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會娶貴子,並且讓她幸福。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再來幹擾我的生活,我們已經結束了,記得嗎?”他表情鎮定,口氣無情,一點兒也不像她認識的拓也。
她心碎地後退一步,受不了他毫無感情的聲音,“你是說真的?我們曾經……”
“我們曾經努力地嚐試過,但是分手了,這就是結果。”他毫不留情地截斷他的話,眼神裏揉入一絲冷漠。
“分手那天……”她的心又回到那天的一切,忍不住地抽泣,“那天我並不是存心要和你分手,你也不是真的答應我。我知道的,你是被我傷透了心,所以你在保護你自己。”她熱切地抬頭看他,“那天我以為你要和貴子去美國,把我扔下,所以我……所以我惱羞成怒,我原本隻想試探你的真心,卻因此失去了你。”她好痛,好後悔,可是過去可以從來嗎?
他的眼裏閃過驚訝,“你那天……”但他立刻克製自己的震動,“算了,一切都已經沒有關係了,不管為了什麼原因,我們都已經分手了。”
“可是我愛你,以前我不知道,現在我……”她泣不成聲,“我在我們分手那天才知道我有多愛你,所以當我以為你打算拋棄我獨自去美國,我才會那樣失控……你當時其實是打算帶我走的,對不對?隻是因為我那該死的自尊與驕傲,所以你以為我不想跟你走。對不對?”她更加熱切地追問,執意要求他的答案。
拓也凝望著她的淚眼婆娑,他沒有想到……一陣痛苦掠過心頭,過去又排山倒海地向他洶湧而來,可他還是壓製了那股欲衝破禁忌的暗流,“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回憶過去對我們都沒有好處,依凡,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狠心地說。
依凡狂亂地搖頭,搖落一串淚珠,“如果我們之間不再有愛,那麼它就應該被遺忘。可是今天早上你看我的時候我可以感覺到你的愛,你不可能已經不愛我了……”她無助地低喊。
“如果你愛我,那是你的悲哀。”他繼續冷眼凝視她的痛苦,更加冷酷地說。
“這不是你的真心話。”她驀地昂起頭,直視他的雙眼,“是不是?”
“這很重要嗎?”他的眉心打結,眼裏精光閃爍。
她用力點點頭,滴落一串眼淚,“當然重要,你為什麼要說違心的話?”她不相信他的話,看著他像帶上麵具的臉,她不能相信一個人可以改變這麼多,這麼快,“一年前你說違心的話,一年後你還要說嗎?”
“一年前我或許為了你說了違心的話,可現在我並沒有說違心的言語,我說的那都是真的。”他額上青筋暴露,抬頭望向天空。
“那我隻要你說你不再愛我。”她微微抬高聲音,伸出手去碰觸他的肩膀。
他迅速低下頭,甩開她的手,好像那上麵有劇毒一樣,“沒有這個必要,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他快步越過,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個半封閉的陽台。
她虛弱地靠向身後的牆,他沒有說,他沒有說!眼裏含著淚,希望卻從她心底升起。
她必須找到拓也,明天拓也就會娶貴子,那樣一切就都結束了。她換好衣服,走下樓去。
“陸小姐,您的電話。”秀哲家的仆人對她說。
“我的?”奇怪,會是誰呢?
“陸依凡嗎?我是貴子,如果你有空的話,我希望可以跟你談一談。”居然會是她。
依凡壓住心底的疑問,用平靜的聲音問:“請問有什麼事嗎?”她明天就要做新娘,今天找她實在太不尋常。
“有些事情。”她傲慢而簡短地回答。
“好,我立刻就去。”既然她本來就打算阻止這場婚禮,見見她或許是辦法之一,所以她立刻就決定了。
趕到她們約定的地點,遠遠的就看著穿著白色洋裝的貴子坐在一個角落裏。她穩定了一下心緒,急步向她走去,“貴子小姐,您好。”
對方冷淡地瞥她一眼,帶著她慣常的迷人而疏遠的微笑,禮貌地說:“請坐,依凡小姐。”此刻的她,比起一年前的她更加世故。
以前依凡覺得她的笑容很純真,現在看來她的笑容卻是她最佳的掩護,讓人看不清她真實的表情和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