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連雲記(海藍)

風狂,霜寒,霧濃,秋深,夜暗。

“你左,你右,你與我直行!算時辰,他早已毒發,不可能再闖出這林子去!”

層層疊疊的山巒之中、茂盛濃密的鬆柏林內,幾乎與暗夜濃霧融為一體的數條身影,如追捕獵物的狡蛇一般,快速地在枝杈橫生的密林滑過,鷹唳似的眼睜得極大,不放過濃霧狂風中的一點蛛絲馬跡。

“三、三爺!”聲音在夜色狂風濃霧之中十分的微小,似乎是不敢驚動身前三尺處的模糊人影。

瞪大眼仔細地搜索著濃霧密林的人不耐煩地回頭,“你不與我尋那人,你喊什麼喊?”

暴睜的眼,在下一瞬如被冰凝,緊握在手的狼牙彎刀尚未來得及揮出,撲麵而來的如同排山倒海的狂烈掌風,已將他擊飛向後,高壯的身軀在劇烈地撞擊到粗大的樹身之後,如被狂風摒棄的落葉枯枝一般,委頓在地,就此再也一動不能!

“你——你——你——”

腥臭的血水,沿著破裂的嘴角淌下,暴睜的眼,癡傻地注視著眼前濃霧中時隱時現披頭散發、一身血色紅衣猶如戰鬼的少年,魂飛魄散。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已喝下斷腸劇毒——內力——耗盡。

暴睜的眼,飛也似的閃過紅燭、喜堂、酒宴、賓客、殺機、血霧、死屍、逃亡、追捕——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過弱冠的少年,任他內力再如何渾厚、任他武功再怎樣出眾——喝下斷腸劇毒被蝕盡精神氣力的瀕死之人,如何還可以在以掌力擊斃擊傷數十的高手之後,能奔襲百裏?

他可是江湖第一莊排名第三的絕頂高手——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如此簡單地就被毒發的少年一擊而——

“不可——”

暴睜的眼,在暗夜狂風濃霧之中,再也不能合起。

冷冷地“哼”一聲,垂落腰側的左手費力地抬起,粗魯地抹一抹從眼角滑下的血珠,一身染血紅衣的少年踉蹌地後倒了幾步,在背部被粗刺的樹木阻擋之時便順勢跌坐下來,強行壓製的丹田氣力頓覺洶湧地在體內奔騰狂躁,喉口刺痛,腥膿霎時淹沒了口鼻。

不管他曾經如何的意氣風發,不論他曾經怎樣的傲視天下,遭人暗算了的他,而今便似那被棒打了的落水狗,能僥幸保住一條小命、能在這無盡的暗夜狂風裏苟延殘喘上一刻,已經是他天大的幸運了!

有聲卻已似無聲地“哼”一聲,側首啐出口喉的腥膿,他咬牙以右手掌心撐地,左手猛擊右手肘彎,狂風嘶吼聲中隻聽微微“喀嚓”一聲,刺骨疼痛過後,他已錯骨的右手卻已可以伸縮自如,不再如先前般僵直地垂掛腰間。

喘了幾喘,倚靠在樹身上稍微地休息了下,他凝神靜息,試著重新聚合體內散亂了狂躁的內息。但奔騰的內息卻不管他如何的引導整合,依然在經脈之間流竄不止,任他費盡渾身解數,胸口的悶憤、喉口的腥膿,不但不見減少,反而更加激烈強猛了起來!

甚至,痛辣如遭火炙的雙眼,在隱約一片的白茫茫之後,一下子黑了下來——

因將體內火焰之毒強行逼排向體外的緣故,他雖僥幸保住了一條性命,但雙眼,怕是從此再不能視物了——換言之,他失明了。

失明?

失明!

“哼!”依然是冷冷的甚至是不屑的一聲輕哼,身遭巨變的他並沒有對自己眼再不能視物的現實有什麼看法,隻放鬆下緊繃了一夜的心神,抓緊時間休息一下。

聞名江湖的塞北第一莊內高手有數十之眾,他在氣瘋狂亂之下似乎已斬殺了大半,剩餘的呢?如果不是在莊內警戒,便已如他剛才用掌擊斃的那個三莊主那般地正在到處追殺他。

此地不可久留,他到底是身受重傷,體內劇毒雖已被他逼出了七八,就算是性命暫時無礙,但如今雙眼已盲,如果再有追兵循著痕跡前來,他可沒把握可以再搏殺一回。

他雖是男子漢大丈夫,但好漢不吃眼前虧呢,先保住他的一條小命再論其他吧。轉念之間,主意已拿定。

手反撐身後的樹身勉強地站起來,他再粗魯地抹抹依然從眼角淌落的血絲,拖動如同千斤的雙腳,一步一步地邁步往前。

沒有了雙眼的幫助,觸覺一下子敏銳了許多。耳旁,原本狂暴的風聲已漸漸止息,偶爾打射到身上的微微暖溫讓他知道天色已亮,太陽甚至已經穿透了茂密的樹林,昨夜的濃霧也應該消散了吧?

皺眉,他知道天時地利皆不利於己,夜裏他的行蹤尚可以遮掩一二,但現在天色已明,倘若那些不見他屍體橫臥的人不死心地追趕上來,他隻怕是再也無法逃脫!

怎麼辦?

他自小生長於風光秀美的江南,若不是奉師之遺命來這北方苦寒之地代為祭拜曾師,並將師父骨灰安葬於曾師墓旁,他隻怕是一輩子也不用踏上這白山黑水間,又怎會遇到殺身之禍?!

原本便不熟悉這裏錯綜複雜的地形地貌,而今雙目皆盲,身又有重傷,他該如何才是呢?

他一邊沉思著一邊磕磕絆絆地踉蹌亂走,也不知過了多久,更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少山路,身又在何方,漸漸恍惚了的神誌竟然依稀地聽到了聲響。

聲響,似是從他的右前方依稀地傳來,時斷時續、忽高忽低,似是洞簫又如短笛,偏又沒有一點的宮商音律,在偶爾的風聲中飄來蕩去,甚是詭異。

又是前來截殺他的好事之徒嗎?

依舊是冷冷地“哼”了聲,他便索性細聽著這如同胡亂吹奏出的調子邁步前走,雙手不再半舉在身前摸索著前行之路,而是慢慢地握緊成拳,準備拚個魚死網破。

有了聲音的指引,總比在胡亂中亂闖一氣好多了,浮躁的心神漸漸沉澱下來,一身血色紅衣的少年步履越來越快,在撞了十幾次的樹木之後,終於闖到了開闊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