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昏倒在一間破廟裏,因為移動不便,所以才在附近找了一家農舍暫時安頓下來。”荊烈捧著藥碗進來,墨黑的湯汁散發著一股濃濃的苦澀之氣。
“小六兒呢?他在哪裏?”
荊烈遲疑了一下,“他——”
“說!”西門慕風盯著他。
“我們找到你的時候就沒看見他。”荊烈蹙著眉。小六兒就這樣走了,不正好?
西門慕風揉了揉發痛的額角,“那麼,我睡了多久?”
“——七天!”荊烈神色一鬆。侯爺在家裏的時候也是經常發病,可從未像這一次這樣,蘇醒得如此之快。
西門慕風聽了,反倒沉靜下來,微低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六兒不是那種棄人於不顧的人,我覺得,他一定是遇到什麼麻煩了。”林芳苒不安地插進話來。
“他若遇上了麻煩,爺還會安安穩穩地躺在這裏嗎?”荊烈並不認同。
他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若真是衛天止追了過來,怎麼可能放過傷重的自己?
然而,若要他相信小六兒會丟下自己獨個逃走,卻又是萬萬不可能的。
那麼,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夢中的情景,會這樣清晰?
迷團,像一堆解不開的結,越纏越緊,越緊越纏……
杭州,月浮樓。
“月浮樓”不是杭州城裏最大的酒樓,卻絕對是最風雅最有氣派的酒樓。
月下羅浮,一樽自笑。
放眼整個杭州城,怕是再沒有任何去處,堪比“月浮樓”的怡然自傲了。
城中名士、城外閑人,為了附庸風雅,一月之內,總有幾天要在這裏邀朋買醉。
如此,城中酒樓再多,“月浮樓”也不怕沒生意可做。
所以它的規模雖不是很大,但氣派卻絕對不小,價格更是貴得驚人。
月浮樓,雅軒。
“我真不明白,這麼多天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你到底想要我幫你做什麼?”花瓣頭枕在手臂上,眼神有著不同於以往的恍惚。
她的語氣雖然是催促著的,其實,心裏又寧可這麼無限期地拖延下去。
好讓她回避一些什麼,好讓時間掩蓋一些什麼。
雙肘撐在光可鑒人的紫檀木圓桌上,圓桌四平八穩地擺放在深藍色的波絲地毯上。
名貴的名人字畫懸掛在雅軒四壁,精致考究的細瓷茶盞擺放在桌子另一端。茶盞是空的,旁邊的紅泥小火爐上沏著茶水,茶水將沸未沸,淡淡的霧氣升起,空氣裏忽然充滿了清泉與茶葉的清香。
手捧香茗,騰騰茶煙嫋繞升起。秋紅葉將茶盞送至她麵前,輕挑嘴角,“別急,很快你就會明白了。”
花瓣啜一口茶,又放下,懶懶地睇了紅葉一眼,“你覺不覺得自己笑得很奸詐?”
其實,即便是圈套,她也早做好了往下跳的準備。更何況,她一介閑人,有什麼好值得別人來欺詐?
“難道你不覺得成全了一道良緣,是很值得大笑特笑的一件事?”秋紅葉悠然得意。自從花瓣隨她同回杭州之後,她便一掃眉間惶惑無從的感覺,而顯得心思篤定。
“良緣?”花瓣心底一刺。
大哥和自己是良緣嗎?
是嗎?
“郎心是迷。與其猜來猜去,怎不說個明白?”
“你不懂。”花瓣搖頭苦笑。
她怎不記得大哥當她是自己親弟之時,那滿足又欣慰的神情。
她怎忍說破?怎敢說破?
怕是水落石出之後,他們連兄弟也做不成了吧?
紅葉看著她的神情,心中已明白幾分,“那晚,他一直沒有醒過來?”
花瓣低了頭,抿唇不語。
“那你怎麼辦?你準備就這樣瞞住他?”
花瓣的頭垂得更低了,粉頰上染上了輕淡的紅霞。
紅葉輕輕歎了一口氣,眼望著掌心裏漂蕩著綠葉的熱茶,半晌才道:“難道,你就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別人?”
花瓣愣了一愣,紅葉這話說得多麼突兀。
但,卻又並非毫無道理。
端著茶盞,她心裏茫茫然有種說不出的痛,“我不知道。”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原本一心隻想做大哥的弟弟。
然而,她想到苒姐,想到他們倆並肩站在喧鬧的集市上,那樣令人羨慕時,心中一酸,眼眶便不由自主地紅了。
“怎麼不知道呢?如果是我,我一定做不到。”紅葉詭異地笑了笑。
花瓣卻不肯繼續繞著這個話題打轉,她扭過頭去,將視線調開。
“算了,不為難你,你既然願意這樣犧牲自己,我又能怎樣?”紅葉轉動手中的茶盞,眼珠也跟著一轉,笑著道:“來,我們幹杯!為你莫名其妙失去的……”
“哎!”花瓣嚇了一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紅葉輕扣杯沿,“啊,也對,你現在是一個男子漢哪,哪來什麼童貞?”
“喂!”花瓣滿臉通紅。
這個秋紅葉,是什麼人嘛,年紀輕輕的,這樣的話也說得出口?
她為什麼要那麼做?還不是因為秋大小姐的一句話,必須要以陰陽交合佐藥,藥力才會行走得快?
現在想想,她總覺得紅葉笑得有些詭異。
但,要說後悔,卻也並不。
隻是,麵對大哥時,卻再也無法像從前那般坦然了。
“哎呀,算我說錯話,來來來,我敬你一杯,向你賠罪。”
花瓣原也不是那麼拘禮之人,聽紅葉這麼一說,也覺有趣,用碧螺春幹杯,大概還是頭一遭吧?
“鏗!”細瓷茶盞發出清脆的撞擊之聲,宛如磬鳴。
二人相視一笑。
這時候,雅座的屏風突然“砰”的一聲碎了,與曾經戒備森嚴的隨從們一起,倒了一地。
惟有一淡白的身影,如靜月孤輝般地安然從容。
“大哥?!”花瓣一驚,手中的清茶潑出大半,心裏一時也不知道是喜悅還是尷尬。
她沒有想到,他們會再見得這樣快呀。
“你沒事吧?”
他的聲音也是從容的、淡定的。
“沒……沒事。”她意外地別扭起來。想問問他的病好些了沒有,嘴唇掀了又掀,卻終是無語。
他點點頭,又加一句:“沒受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