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攀住西門慕風的肩,牢牢地,不管了,再也不放手,死不鬆手。

“六兒?”他感覺到他手上的力量,心中一暖。

“嗯?”

“不生氣了?”

“不。”他從來沒有生過氣,若有,也是心痛。是不安,是害怕,是不能確定。初次嚐到一種讓他無法掌握的感情。患得患失。

“爺,這裏危險。”荊烈的臉色黑得像鍋底。

“可是,苒姐還在裏麵。”

荊烈聽了,臉色大變,一閃身,人已沒入火海。

“放心吧,有荊烈在,林小姐不會有事。”西門慕風安撫地拍拍小六兒的肩膀,他將他護進臂彎,敞開的大衣包裹住他瘦弱的身子。

“哦。”小六兒窩在他的胸前,放下心來。

人潮,似已遠去,隻有他的心跳,仍是那麼溫暖熟悉。大衣外麵,火蛇狂舞,可這一方胸膛,卻隻是他一個人的天地。

他的眼被煙熏得流下淚來,恍惚間有些明白了,上天讓他遇見他的原因。

離大門隻有數步之遙了,西門慕風攬緊衣襟,艱難地閃避著火舌。

突然,“嗖嗖”幾聲,十幾支響箭淩空射來。他眼明手快,長臂一收,將小六兒連人帶衣卷起來,退入火海之中。

“是他?”就在這一瞥之間,小六兒驚呼出聲。

火光之外,一頂紅冠格外刺眼。沒想到衛天止竟囂張至此。

“太過分了。”他又嗆又咳。

那人、那人怎麼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放火燒店,累及這許多無辜?

“我出去宰了他!”小六兒一跺腳,鑽出西門慕風的羽翼之外。

“小心!”

他才奔得一步,梁上椽子頹然倒塌,破碎而厚重的木頭直直地朝他壓下來。

他還未有所覺,人已被推至窗邊。

刹時,隻聽得“轟”的一聲,火光大熾,揚起一地塵煙。

“大哥?”他又急又懼,偏偏濃煙阻隔了視線。

“別急,我在這裏。”西門慕風的聲音輕飄飄地浮在煙火之上。

小六兒心中驚懼,用力抹去眼眶裏積蓄的淚水。

“你不介意跳窗吧?”他淡淡地說笑著,聲音斷斷續續,仿佛被煙灰所隔。

“那你呢?”這個時候,小六兒笑不出來。

“我自然是從大門出去。”

小六兒想也不想,尋著聲音的方向踅回來。

走幾步,猛一回身,看見了,他大喜,想要跑過去,冷不防一支火苗竄起來,燒著了他的發。

“哎呀。”他跳起來,亂撲亂打,好一陣狼狽。

“這裏危險,你幹嗎又折回來?”西門慕風微責。

“你不走,我也不走。”他賭著氣。

西門慕風心中一動,便不再說什麼。

等到走得近了,小六兒才猛嚇一跳。

“你?你怎麼……”他撲過來,用力推開壓在西門慕風腿上厚重的沉木,“你怎麼不說?你剛才還騙我。”

“我哪有騙你?”西門慕風淡淡地一笑,“這不就從大門出去了嗎?”他的身子動了一動,卻驀失依憑,跌進一具熟悉的懷抱中。

“走大門就走大門。”小六兒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背你。”

“不用。”他淡淡地說。

小六兒眼眶一紅,卻也不再堅持,因為他早知道大哥是個生性高傲的人,不會接受旁人的幫助。

“走吧。”西門慕風稍做喘息,已徑自站起來。

小六兒看他對著自己微微一笑,心中不覺深深地一痛。隻有他知道,大哥的身子其實還是很虛弱的。

火越燒越猛,淹沒了門,淹沒了窗,連曾經清晰的衛天止頭上的紅冠也仿佛被火淹沒。

每走一步,都是艱難,更何況,還是一個腿負重傷之人?

好不容易走到門邊。西門慕風的白色大氅已經被點燃了好幾處灰星。

濕汗映著火光,將他蒼白憔悴的臉容折射成詭異的殷紅。

小六兒原是亦步亦趨地護在他身後,這一刻,卻陡地加快步子,從他身側挪了出來,擋在前麵。

“臭小子,回去吧。”門外,果然又是一排長箭破空而入,快若疾矢,伴隨著一陣陣囂張的嘲笑聲,潮水一般湧過來。

不能再退了,死就死吧。

小六兒閉上眼睛。從來沒有哪一刻,他像這樣的深恨著自己的不學無術。

若是他會武功……若是他學過醫……若是他有能力自保……若是……大哥就不會……

耳邊的風聲變得尖銳,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突地騰空而起,然後是“噗”的一聲,利刃戮破了皮肉。

然而,他卻未感覺到絲毫痛楚。

茫然地睜開眼瞼,撞進西門慕風怒意盈然的目中。

“你做什麼?想找死麼?”他冰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連自己也覺陌生的火氣。

“我……我……”小六兒嚇呆了,無法忽視插在西門慕風肩頭的顫巍巍的長箭,更無法忽視染了他大半個身子的鮮血。

西門慕風見小六兒驚嚇,心中一軟,神色間自然地鬆了下來,“沒事……我沒事,我們都不會有事。你看——”

“看”字還未落,西門慕風身形一動,人已欺到衛天止麵前。

那快捷如鬼魅的身手,令眾人呆了一呆。

衛天止挺直胸膛,打心眼裏不認為任何人有膽量敢與大將軍府裏的人作對,“西門慕風,你敢傷我?”

“有何不敢?”西門慕風涼涼的手指已撫上衛天止的頸脈。

“你若傷了我,我大哥一定不會放過你。”

“我若不傷你……”西門慕風慢條斯理地說。

衛天止揚起得意的笑,“那本少爺也可暫時饒你性命。”

“……我自己都放不過自己。”他話音一轉,手上用力。

衛天止頸上吃痛,心裏又恨又怕。想要忽視西門慕風肩上觸目驚心的箭簇,可說出來的話語,已經帶了微顫的抖音,“我……我大哥已經被聖上欽點為三公主的駙馬爺了。”

“常人都道,衛將軍驍勇善戰、膽氣過人。但不知,他怎麼會有你這麼膽小的一個弟弟?”西門慕風冷嘲道。

話音剛落,心中卻是一沉。

衛天止覺出異樣,輕輕一掙,竟掙脫了他的鉗製,“哈哈,我道你有多大本事?四大家族?原來也不過如此。”

再怎樣,也不過是個病秧子罷了。

大哥?小六兒被這樣的變故嚇呆住了,他本能地奔過去,想要扶住他。西門慕風卻退一步,不著痕跡地避了開去。

插在肩上的箭直挺挺的,鮮血染紅一片。

他麵對著衛天止,負手而立。微抿的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漫天火海如彤似霞,襯著他勝似雪的白衣,卓然有犀利之氣。

衛天止怔了一怔,心中存疑,卻也不敢拿性命相試,隻是冷冷地睨著他,掂量著,半晌不語。

西門慕風也不以為意,像是在思量著,“六兒,你說若拿他的命換一家新客棧,到底是值還是不值?”

這句話,他說得雲淡風輕,衛天止卻聽得又驚又疑。還好沒有造次,心中雖是不甘,卻也隻得悻悻然作下保證:“我必定再建一家新客棧便是。”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在衛天止幾又見疑的同時,西門慕風才淡淡地道:“六兒,我們走。”

小六兒籲了一口氣,跟在他身後,走兩步,卻又站住,回頭做個鬼臉,正待說些什麼,忽覺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然後,那一隻手便幾乎承載了西門慕風全身的重量。

“別回頭,朝前走。”西門慕風兀自鎮定,他知道自己此刻絕不能倒在這裏。

小六兒心中惶惑,拽緊他的手,又是慚愧,又是害怕。

禍,果然是他惹回來的。

他終於明白,荊烈到底在擔心些什麼。

小六兒猛地眨去眼眶裏泛起的礙眼的水霧,一個轉身,對著衛天止笑嘻嘻地道:“你哥哥我被熱氣熏了,沒什麼力氣走路,問你借一匹馬成不成?”

他說著,眼角餘光肆無忌憚地向最近的一匹馬掃去。

馬上大漢破口大罵:“小畜生,別不識好歹,要你滾就快滾。”

“你要誰滾?”小六兒睨著眼睛,有恃無恐,“他?他?還是——”細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隨便點去。

眾人忿忿然的,卻又因對西門慕風頗有懼意,是以均未喝止他無禮至極的舉動。

最後,小六兒手腕一抖,一包物件拋向那馬上漢子,夜色裏還未看得清楚,卻隻見一股白煙迎風散開。

“不好,有毒。”眾人爭先恐後,勒馬後退。

那漢子也不甘示弱,一提韁繩,就要掉轉馬頭。

“你!就是你!”小六兒清叱一聲,從腰間摸出一把平常小孩子玩的彈弓,腳一勾,踢起一塊石子,青蔥般的手指搭上牛筋,“快滾快滾。”

隨著這兩個“滾”字,牛筋一陣亂響,一塊一塊石子快而準地射出。

那漢子一個不備,背心吃痛,不知道是什麼古怪的暗器,又不知道那白煙有毒無毒,心裏頭是又恨又怕,身子一歪,果真從馬上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