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看?快點兒回房收拾東西啦!”林芳苒敲他一記。

“好了,我知道了。”小六兒突然收起手掌,拉開被子,蒙頭而睡。

林芳苒瞪大了眼,“你知道什麼?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耶。”

她嚷了半天,床上的人兒也無半點兒反應。

林芳苒泄氣地咕噥一聲,走出房間。

算了,被小六兒睡過的被子,她還能舒舒服服地睡到天亮嗎?

夜幕輕輕張開,喧囂緩緩退去。

昏暗的房間裏,月光悄悄透過窗戶射進來。

小六兒緊閉的眸子倏地睜了開來。他的身子沒有動,眼睛盯著牆角好半晌,才慢慢地坐起身來。

苒姐說,西門大哥對他——

是大哥啊,他想取自己的性命?

可是,對於大哥來說,這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嗎?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的關心他,籠絡他?

那些病床前的溫言淡笑,那些好事者麵前的無聲縱容,那些毫無拘束的歡聲笑語,難道,都是假的?是裝的?

是他內疚、不忍,所以才這麼做的?

大概,是這樣的吧?

因為隻有如此,才能夠理解,他,堂堂錦衣侯,為何會對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乞丐折節下交,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的任性吵鬧。

小六兒咬住下唇,唇下起了輕微的齒痕。

他吃痛,猛然鬆了口,一咬牙,跳下床來。

他才不要逃呢。

若大哥真要殺他,他能逃到哪裏去?

他,小六兒,死也要落個明白。

他要去問他,要問個清楚,到底他和他結了怎生的仇怨?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西門慕風窗前。

因為夜深,屋裏很安靜。看起來,應該是睡去了。

小六兒怔怔然地恍惚了片刻,忽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這樣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舔濕手指戮破了窗紙。

屋子裏黑糊糊的,連一絲月光都不見,讓人無端心慌。

許是因為太過緊張了,他一個不留神,下巴磕著了窗欞,“咚”的一聲,在靜夜裏聽來,格外驚心。

他蹬蹬地退了兩步,窗扇卻“砰”的一聲,無風自開。

一股濃鬱的香氣夾雜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襲到麵前。

他喉頭一緊,覺得有什麼東西掐住了喉嚨,緊接著,身子不由自主地離地而起,撞進屋內。

然後,又是“砰”的一聲,窗扇合緊,仿佛他從未來過。

“咳、咳,”喉嚨上的壓力解除,意識逐漸恢複,可眼前仍是黑暗一片。

小六兒屏住呼吸,不敢吭聲。

“是你?”西門慕風溫淡的聲音乍然響起。

“呃,咳、咳……”

“你害怕?”

“不、不不,我怎麼會害怕?”小六兒一手撐地,想要跳起來,觸手才覺身下又軟又滑,他不敢造次,忙縮手回來,“隻是屋子裏太黑,不太習慣而已。”

他話音剛落,就聽得“咯嚓”一聲晃亮了火折子。熒熒一點火光擎在西門慕風手中,在他如冬雪般蒼白的臉上劃下幾道光影,幽幽的,恍如鬼域。

小六兒駭得瞪大了眼。

火光一閃又滅。

西門慕風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倦怠,“這麼晚了,有事嗎?”

他說話的時候,那股香氣更甚了,不是好聞的清淡,竟仿佛帶些刺鼻的藥味。

是藥!

小六兒的鼻子對藥物一向敏感,隻是從前聞起來太淡太淡了,讓他毫無所覺。

他的抽氣聲,清晰地傳到西門慕風耳裏。

“你回去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他淡淡地說。

沒提防,小六兒忽地躍起,那過猛的力道將他撞向床榻邊沿。

“大哥,你傷得很重嗎?治得好嗎?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小六兒搖著他,聲音裏帶著些哭腔。大哥的臉色似乎比先前更晦暗了,隱隱地帶了些淡淡的死灰。呀!怎麼是這樣呢?他原以為他隻是較常人虛弱些而已;他原以為大哥隻是傷了元氣,休息休息就會好起來的呀。

怎麼會越來越嚴重?

西門慕風被他攪了個措手不及,呆呆地,竟有些亂了方寸。

“你病得好嚴重嗎?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還要救我?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連累了你。”他一邊哭,一邊嚷,眼淚鼻涕全往西門慕風身上抹。

“你起來。”西門慕風拍拍他的背。

“嗚……都是我不好啦,你現在是不是在吃藥?是不是在療傷?要不要我幫你?我該做什麼呢?要不要去叫荊烈來?嗚嗚……怎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裏?”

“我沒事……”西門慕風有些失笑,“六兒。”

“嗯?什麼事?你說你說?要我做什麼,你盡管說好了。”在這個時侯,他哪管身邊的這個人是不是要殺她?會不會有什麼陰謀?他隻是看不得他受苦,恨不能以身代之。

大概是因為他好心善良,輕易就能被勾起強烈的憐憫和保護欲吧。即使這男人在重病的時候也似乎比他要強壯得多。

“你,”西門慕風卻隻是古怪地揚起眉,“你壓著我了。”

“呃?”小六兒有些不解。視線在黑暗中適應了一點點,才發現,身下是一張床,此刻,他把西門大哥逼到了床角,而自己正趴在他的身上。

不,不是身上,是腰上。

不不,也不是,他的頭埋在西門大哥的腰身以下。

“嗬,”小六兒傻笑著赧紅了臉,坐起身來,想了一想,搔搔頭,又道:“其實,如果你覺得重,可以推開我呀。”

被人推開,雖然比較傷自尊啦,可是,看在大哥重病的份上,他也不會計較的。

西門慕風暗籲一口氣,淡淡地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其實,他現在哪裏還有力氣?

他剛剛以為是強人,是以才在短時間內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力量,要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再度聚起蠻力,隻會傷人又傷己。

更何況,他們兩個人的姿勢,真是尷尬。

這些,小六兒如何明白?

“別說是推我,大哥就算是打我,我也不在意的。”小六兒再坐正一些,像是想起了什麼,一個人在黑暗裏嘀嘀咕咕。

西門慕風搖了搖頭,回身擦亮火折,將床邊的油燈點亮。

陡然明亮的燈火讓小六兒不舒服地眨了眨眼,剛剛哭過的眼睛紅通通的,鼻頭、臉頰也是紅通通的。

西門慕風心中一暖,愛憐的感覺悄然地湧出。

“傻瓜,哭什麼?”

他輕觸小六兒的臉頰,給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我沒哭,”他小扇兒似的睫毛用力眨了眨,“大哥快點兒吃藥,快點兒好,好了六兒就不會哭。”

西門慕風一怔,仿佛心中的某些堅持,在這一刹那破了。他望著他,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非病不可呢?”

其實,不是非病,而是非死不可呀,六兒,如果你是我的親弟弟。

“難道,不可以都健健康康的嗎?”小六兒不解,“大家都健健康康地在一起,不好麼?”

心“咚”的一震。

西門慕風沮喪而又絕望的心刹時起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