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最後的紫色神話(素子)

“娘,請您不要離開我,娘,請您請您不要離開我。您瞧,我一直都是乖乖的,一直陪在您的身邊,一直一直,永遠永遠陪著您,不離開。也請娘答應我,不要離開硯兒,走遠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就再也看不見硯兒了,硯兒不要這樣,不要!”十二歲的男孩,幾乎有點瘋狂地叫著。

這是一月,還不是春天,這一季的春好慢呀。要走了嗎?終於要走了,走得多麼不甘心,她還有好多的恨還未消解,就這樣去了嗎?

淚漸漸地滴落,她能清晰地聽見淚水落下時的聲音,一滴一滴。她微微欠了欠身,無盡的痛楚令她再一次呻吟出聲。

“娘,您終於醒了,您嚇死孩兒了。”裴硯一把抱住婦人孱弱的身體,帶淚的臉上第一次展現出笑容。

四周好安靜,沒有人嗎?想想也是,誰會願意呆在一個瘋婦的房間裏。她是一個瘋子,而且已經瘋了好久了,瘋到總是不自禁地傷害自己,還有自己的孩子,惟一的骨血。這是多麼混亂的世界,多麼不公平。她疲憊地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裴硯消瘦的臉頰,略帶著依戀,略帶著疼惜。

她再次閉上眼,眼眶有點痛楚,淚卻停了。

“娘,要我去叫他嗎?”裴硯有點遲疑,眸光中閃過一抹殺意。

“他在哪兒?不,我不想見他,而他也不會想見我的。我們,為什麼會在一起,是宿命嗎?裴清,欠你的終於還清了,而你欠我的,卻怎麼還呀,我恐怕是等不到了。”女人笑了,淒絕而美豔。

“硯兒,娘累了,娘要歇息一會兒,你出去吧,記得幫娘把門關上。”

“不!娘,我不走,我要守著娘,守著娘一輩子,娘說過的,叫我不要走遠,走遠了,就再也見不著了。我不要見不著娘。娘,您不要離開硯兒。您要快快好起來,等您好了,我就帶您走,保護您,不讓任何人欺負您。”裴硯緊緊地抓著拳頭,淚止不住地溢出,紅色的淚水、仇恨的淚水。那樣一個薄幸的男子,根本就不值得的。紅色的淚落在女人沾血的衣衫上,兩種紅色混在了一起,格外刺目。

“不,娘走不動了,娘累了,娘不要再愛、不要再恨,也不要再等,娘要歇息了。硯兒啊,天大地大,你一個人飛吧,娘再不攔著你了。飛向高空,飛出這個宅子,能飛多高就飛多高,能飛多遠就飛多遠,永遠不要回來。娘會看著你,在這裏……好希望,沒有這一切所謂的恩仇,也許這樣,彼此會有一個好的結局,也說不定。”她說著,越說越輕,頭就枕著裴硯的肩,唇邊還有著笑。終於,沒有了,任何的聲音都消失了,像是睡著了一般。

有人走進了房間,走到裴硯的身側,那人抬起手,似乎想要去撫摸那個睡去的女人。

“不要碰她,”裴硯回過頭,帶血的眼看著裴清,“不然我會殺了你。”

裴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這是殺意,濃濃的殺意,毫不掩飾的殺意,而他居然會被這股殺意所嚇到,害怕,是的,他居然害怕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你娘走了,你……”

“胡說,娘隻是累了,隻是要歇息一下。娘說過的,要看著我,看著我高飛。娘不會走的,娘答應過的,娘從不騙我。”

裴清痛苦地閉上了眼。藍蕊,欠你的,我可怎麼還。

幽暗的夢,無限的恨。仿佛永遠在泥沼中無法自拔。心靈禁錮在一處,再也難以飛揚。

“哥哥,你要去哪裏?”裴玨倚著門楣,眼中是空茫的一片,無神而淒然,“你還會回來嗎?”

裴硯抬起頭,看向不遠處。遠處有飛揚的白紙,素色的燈籠,那是他的母親。這就是母親最後的心願嗎?留在這裏,長眠於此,即使是死也在所不惜,居然就這樣死了,隻為了一份可笑而虛無的感情。

他走近裴玨,狠狠地捏住了裴玨的下巴,眼眸中閃過一絲凶光,以及恨,“會,我當然會回來,因為我不會放過這裏的每一個人。”

裴玨身旁的漣翠驚愕地看著他,這隻是一個孩子,說的也是童言,但她居然感到了從沒有過的慌亂。

“不會,不會放過每一個人,包括你,包括她,還有我們偉大的父親和親愛的祖父祖母大人。”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說。

裴硯走了,一身的素白。

“漣翠,他還會回來嗎?”

“小少爺,你是瘋了嗎?要他回來幹什麼?他已經害得你瞎……”漣翠猛地止住了,因為這在裴家是一個禁忌,“這麼小,就如此凶殘,準是有瘋病,跟他娘一樣,是個瘋子,難怪莊主就是不喜歡他。”裴玨伸出手,伸向遙遠處,雪花沾濕了他的手。裴硯他還會回來嗎?他不恨他,從不曾恨過。即使……

裴硯就這樣走了,鎮上所有的人都說,他是不會再回來了。盡管那年有無盡的飛雪,盡管那年他才隻有十二歲,還是一個孩子。

而在裴家,裴硯這個名字卻成了一個禁忌,沒有人再提起它,仿佛已被人遺忘。隻有裴玨,始終倚著門楣,望著遠方,即使遠方於他隻是一片漆黑的慘然。無數無數個漆黑的夜,從夢中驚醒,夢中有裴硯帶著血汙的臉。哥哥,他叫著,一遍又一遍。

他會回來的,就像幾年前,他第一次出走一樣。雖然滿臉的血汙,雖然滿身的傷痕,但是卻回來了。

他會回來的。

一定會的。

“人死的時候,會不會很痛。”那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