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斯格雷夫禮典(1 / 3)

馬斯格雷夫禮典

歇洛克·福爾摩斯的性格與常人有點不同,作為他的朋友讓我煩惱的是他在思維方麵敏捷過人,條理清楚,穿著幹淨樸素,但他的生活習慣亂七八糟,讓和他同住的人心裏挺煩。我自己在這方麵也有許多不足。在阿富汗時亂成一團的工作,再加上狂放的性情,讓我養成馬虎的習慣,這與一個醫生很不相稱。但我對這有個起碼的限度。我看到有人把煙卷放在煤鬥裏,把煙葉塞在波斯拖鞋裏,一些尚未回複的信件被他用一把大折刀插在木製壁爐台中間時,我覺得自己決不會這樣做。另外,我一直認為,練習手槍是戶外的運動,可福爾摩斯若是來了興致,就坐在扶手椅裏,拿著他的手槍和一百匣子彈,抱著維多利亞女王的愛國主義精神,在對麵牆上留下星羅棋布的彈痕,我深深覺得,他這樣做既不能改變房間內的氣氛,也無法改善房屋的外觀。

我們的房間裏時常塞滿了化學藥品和罪犯的遺物,這些東西放到了無法預料的地方,比方說放在黃油盤裏,或者放在不容易發現的地方,他的文件最讓我頭疼。他很不喜歡銷毀文件,尤其是那些同過去辦案有關的文件,他一兩年才認真地去歸納處理它們一次。他隻有在事業上取得顯著的成就時,才會有精力這樣做,這在我以往零碎的記錄裏提到過。但是這種熱情維持不了多久,他又會對此顯得冷淡,他熱衷於看書和每天拉拉小提琴,要不就坐在桌旁的沙發裏一動不動。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他的文件越積越多,屋裏每個角落都堆滿了一捆捆的手稿,他從不燒毀,而除了它們的主人外,誰也沒權把它們挪到別處。

這年冬季的一個夜晚,我們一起坐在壁爐旁,我向他建議,既然他現在把案件的摘要抄進備忘錄,結束之後,花兩個小時,就會把房間收拾得舒服一些。他沒法反駁我的正當的要求,有些不高興地走進臥室,一會兒又提著一隻鐵皮大箱子走回來。他把箱子放在地板當中,拿個小凳蹲坐在大箱子前,猛地打開箱蓋。我看到箱內三分之一裝著用紅帶子綁成的一小捆一小捆的文件。

“華生,這裏麵有許多文件。”福爾摩斯頑皮地望著我說道,“如果你清楚這裏麵裝的是什麼文件,就會讓我把它們拿出來,而不會讓我把別的文件裝進去了。”

我問:“這些都是你早期辦案的記錄嗎?我一直想對這些案件做做筆記。”

“好的,我的朋友,這都是我在成名前辦的案子。”福爾摩斯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捆捆的文件。“這些並不是個個都完成得圓滿,華生,”他說道,“這裏麵有好多很有趣的事。這份是塔爾頓凶殺案報告,這是範貝星酒商案,俄國老婦曆險案,鋁製拐杖奇案,還有瘸子裏科裏特和他惡妻的案件。啊,這有一件,這才是樁有些離奇的案子呢。”

他把手伸到箱子的底部,拿出來一個木盒,盒蓋可以推動,很像裝兒童玩具的盒子。他從裏麵抽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紙,一把老式的銅鑰匙,一隻上麵纏著一個小線團的木釘和三個鏽跡斑斑的金屬圓板。

“哎,我的朋友,你猜這些東西是做什麼的?”福爾摩斯看到我臉上的表情,笑著說。

“這看上去是一些古怪的收藏品。”

“非常古怪,而圍繞這些發生的故事,更會讓你感到驚奇不已呢。”

“怎麼,這些東西有段曆史了嗎?”

“不僅有段曆史,它們本身就是曆史啊。”

“這怎麼說呢?”

歇洛克·福爾摩斯把它們一件一件地拿出來,擺到桌子邊上,然後帶著滿足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些東西。

他說道:“這些東西是為我回憶馬斯格雷夫禮典一案用的。”

我以前多次聽他說起這件案子,可是未能了解得更詳細一些。我對他說:“若是你詳細地告訴我,就好了。”

“這些東西就這樣亂糟糟地放在這裏啦?”福爾摩斯調皮地大聲說,“華生,你的整潔又不能實現了。我好高興在你的案例記載中,能把這樁案件加進去。這件案子在國內犯罪記載中相當特殊,我相信,在國外也極其罕見。若是搜集我那些不值一提的成績,卻不記載這個案件,那就有點可惜了。

“你還記得‘格洛裏亞斯科特’號帆船事件吧,我對你說過那個倒黴的人的遭遇,我同他談話,第一次讓我想到從事的職業,並且真的把偵探當成我的終身職業。你看我如今聲名遠揚,不管是大眾,還是警方,都把我當作遇到疑難案件的最高上訴法院。我們認識不久後,我接手了被你命名為“血字研究”的那個案子,雖然那時的業務不怎麼紅火,但也有不少人向我求助破案了。你難以想象開始時,我有多麼困難,我曆經了許多努力才取得成功。

“我剛來到倫敦時,住在大英博物館附近的蒙塔街,閑著沒事,就專心致誌地研究各門科學,以備以後有所成績。那時經常有人求我破案,這些大都是我的老同學們介紹的。因為我在念大學的後幾年,人們對我和我的推理方法很關注。馬斯格雷夫禮典案是我接手的第三件案子。那一係列怪異事件使人興致高昂,偵破結局證明這樁案子極其重要,讓我有信心在偵探行業邁出了一大步。

“雷金納德·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所學院學習,我同他隻是見麵點點頭。他在同學中並不受歡迎,因為他覺得自己了不起。但我覺得他的自大,其實是想掩飾他那天生的自卑感。他有些貴族子弟的氣質,瘦身材,高鼻子,大眼睛,說話不緊不慢,舉止從容。他的出身確實是英國一家最古老的貴族的後代。但是在十六世紀時,他們作為這個家族次子的後代從北方的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來,定居在蘇塞克斯西部,他們家的赫爾斯通莊園是那一地區仍然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築。他的出生地看起來對他影響很大,我每次瞧見他蒼白而莊重的麵孔和他頭部的姿勢,就不免把他與那些灰色的拱道、直欞的窗戶以及封建古堡的遺跡聯想到一塊。我倆聊過一兩次,我記得他不止一次地說對我的觀察和推理方法感興趣。

“我們分別四年後,有一天早晨他突然到蒙塔街來找我。他的變化不大,著裝像一個上流社會的人(他講究穿戴),仍然保持著他以前那種與眾不同的安靜文雅的風度。

“我同他親熱地握著手,問道:‘馬斯格雷夫,你這幾年很好吧?’

“他說:‘你可能聽說過我那可憐的父親去世了,他是兩年前走的。從那之後,赫爾斯通莊園自然得讓我管理了。我又是我們那一區的議員,整天很忙。但是,福爾摩斯,我聽說你正把你讓我們敬佩的特殊才能應用到生活中去,是嗎?’

“我說道:‘不錯,我靠這點本事吃飯了!’

“‘聽你這樣說我很高興,因為我現在正需要你的指教。我在赫爾斯通遇到了一些怪事,警察什麼都沒有查出來。這確實是件很不平常難以說清的案子。’

“華生,你知道我聽他講述時有多麼興奮,我有幾個月沒幹什麼了,我急切盼望的機會就要來到了。我內心深處早就相信自己能在別人失敗的地方獲得成功,現在終於有了讓我一試身手的機會了。我大聲說道:‘請講述得詳細些。’”

雷金納德·馬斯格雷夫在我對麵坐下來,點燃了我遞給他的香煙。他說:“你知道我沒結婚,我在赫爾斯通莊園有很多的傭人,因為那是一座雜亂偏僻的舊莊園,需要這些人去照料。我不想辭退他們,在獵野雞的季節裏,我常在家中聚會,每次都留客人住幾天,沒有人是不行的。我家裏雇了八個女仆,一個廚師,一個管家,兩個男仆和一個小聽差。當然,花園和馬廄由另外一些人照料。

“在這些仆人中,幹的年數最長的是管家布倫頓。我父親當初雇他時,他是一個不怎麼好的小學教師。可他有個性,精力充沛,很快就得到我們全家人的器重。他身材魁梧,儀表堂堂,額頭很高,他和我們相處了二十年,但年齡不足四十。他有許多優點和非凡的才能,他會說幾國語言,幾乎各種樂器都會演奏,讓人不解的是,像這麼有才華的人長期安心於做一個仆役。不過,我想他是安於現狀,不願意做別的事情。凡是來我們家的人都記得住這位管家。

“這個各方麵都不錯的人也有缺點,他有點風流,您想呀,像他這樣的人在偏僻的鄉村做個放蕩公子並不困難。他剛結婚時沒出現這樣的事,他妻子去世後,他就給我們惹了很多麻煩。幾個月前,他與我家的二等女仆雷切爾·豪厄爾斯訂了婚,我們原來希望他這次能收斂一些,沒料到他把雷切爾拋棄了,同獵場看守班頭的女兒珍妮特·特雷傑麗絲好上了。雷切爾有著威爾士人容易激動的性格,她是一個好姑娘。她為這事得了腦膜炎,直到昨天才能走動。同她病前相比,現在的她成了長著一雙黑眼睛的幽靈。這是我們赫爾斯通莊園發生的第一件戲劇性的事情。不料接著又發生了第二個戲劇性的事件,我們暫時把前一件拋在腦後。第二件事情是以管家布倫頓不光彩的事情和被解雇引起的。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我說過那管家特別聰明,可惜毀掉他的正是這份聰明,因為他的聰明使他對與他根本無關的事情產生了無法滿足的好奇心。若不是意外的發現,我不會清楚他的好奇心會那麼重。

“我說過,我們的莊園很淩亂。上周四的晚上,我吃過晚飯後,傻乎乎地喝了一杯特濃的咖啡,我在床上一直躺到淩晨兩點,一直未能入睡。於是我就點上蠟燭,準備繼續看那本我沒有讀完的小說。可是我把這本小說忘在了彈子房,於是我便披上晨衣去那裏取那本書。

“到彈子房去,我得先下一段樓梯,然後再走過一段走廊,這條走廊通向書房和槍庫。我往走廊盡頭望去,忽然看見書房的門敞著,門裏露出了微弱的亮光,我看到這很驚訝。我記得就寢前,我關上了書房的燈,並關上了房門。我先是想到一定是盜賊在裏麵。赫爾斯通莊園的走廊的牆壁上裝飾著一些古代武器。我從中挑選了一把戰斧,然後,我放下蠟燭,輕手輕腳地穿過走廊,往門裏看。

“原來是管家布倫頓呆在書房裏。他穿著整齊地坐在一把安樂椅中,膝蓋上攤著一張紙,看上去像是一張地圖,手托著額頭,沉思的樣子。我驚訝地站在那裏,悄悄地察看他在做什麼。桌子邊放著一支小蠟燭,我借著那微弱的光線,看到他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突然,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往寫字台走去,打開鎖,拉開一個抽屜。他從裏麵取出一份文件,又回到那張椅子上,把文件平鋪在桌邊蠟燭旁,接著很像回事地研究起來。望著他那樣坦蕩自如地察看我們家的文件,我不由地惱怒起來,往前邁步站在門口,他一見我,臉就變得鐵青,趕忙把剛才偷看的那張航海圖一樣的東西塞進懷裏。

“我說:‘好嘛!你就這樣報答我們對你的信任。幹脆,明天你就離開這兒吧。’

“他無精打采地一鞠躬,什麼也沒說地從我身邊溜走了。桌子上蠟燭依然亮著,借助燭光,我瞅了一眼布倫頓從寫字台裏拿出來的文件。我驚訝地發現,那文件毫無用處,隻是一份抄錄了怪異的古老儀式中問答的紙。這種儀式叫‘馬斯格雷夫禮典,’是我們家族特有的。過去幾百年來,凡是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到成年時就要舉行這種儀式。這隻是我們家族的私事,就像平常用的私人圖章一樣,這東西可能對考古學家有點作用吧。

“我說:‘我們還是來談談那份文件吧。’

“‘若是你覺得有必要的話,’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好,’我接著用布倫頓留下的鑰匙重新把寫字台鎖好,轉身剛要離開時,我的管家突然站在我麵前。

“他的情緒不穩,聲音嘶啞地喊:‘馬斯格雷夫先生,這個臉我不能丟,先生,盡管我身份低賤,但我平生極重麵子,讓我這樣丟臉就要了我的命。若是你斷了我的生路。我的死由你來承擔,我會這麼辦的。先生,若是你不肯留我,那麼請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我向你申請在一個月內離開好嗎,就像是自願辭職一樣。馬斯格雷夫先生,辭職沒有關係,我不願意你當著熟人的麵將我趕走。’

“我對他說:‘布倫頓,你的行為很惡劣,你不配那麼多的照顧。不過,你在我們家幹的年數太長了,我不想讓你在眾人麵前丟麵子。不過一個月時間有些長了,一周內走吧,隨便找個理由都可以。’

“他絕望地說:‘先生,別隻給我一周的時間,給我兩周的時間吧。’

“我再次說:‘就一周。你該覺得這對你已是足夠寬容的了。’

“他絕望地低著頭,無精打采地走了。我吹滅了蠟燭,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接下來的兩天裏,布倫頓表現得恪盡職守,任勞任怨。我沒提出這件事,隻是好奇地看他怎樣保全麵子。可是到了第三天,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吃完早飯到我那問候一天的工作。我離開飯廳後,恰巧碰到了女仆雷切爾·豪厄爾斯。我說過這位女傭人剛剛大病初愈,麵無血色,於是我勸她別再去幹活了。

“我說:‘你應該躺在床上休息,身體好了再幹別的。’

“她帶著很奇怪的神情看著我,我有些懷疑她的腦病是不是又犯了。她說她已經夠結實了。接著,我告訴她我們要聽醫生的話,她現在還不能幹活,我讓她到樓下把布倫頓找來。

“她說:‘管家已經離開這兒了。’

“我問她:‘他上哪兒了?’

“她說:‘他走了,誰都沒有看見他到哪兒去了。他沒在房間,他走了!’雷切爾說著便靠在牆上,發出一陣陣尖聲狂笑,看到這種突如其來的歇斯底裏的發作,我嚇壞了,趕忙叫人幫忙。傭人們把姑娘攙進屋裏,我詢問布倫頓的下落,她邊哭泣邊尖叫著。不用問,布倫頓真的失蹤了。他昨夜沒有在床上睡過,從他前夜回房之後,再也沒有人看見過他。也查不清楚他是怎樣走出住宅的,因為早晨門窗都是閂著的。除了他常穿的那套黑衣服不見了之外,他沒有拿衣服、表,甚至錢鈔都未動。他把長統靴子留下來,卻把拖鞋穿走了。讓我納悶的是,管家布倫頓夜裏去哪裏了呢?他現在情形怎樣呢?

“我們在整個莊園從地下室到閣樓到處找他,連他的影子也未發現。我說過這是一套像迷宮一樣的老房子,特別是那些現在已經沒人居住的老廂房。我們把所有的房間都找遍了,仍然不見他的蹤跡。我難以相信他竟會丟棄所有財產離開,他現在會到什麼地方去呢?我把當地警察叫來,仍舊不起作用。前天晚上下過雨,我們又到莊園四周的草坪和小道上尋找,仍然空手而歸。這件事就這樣,可後來又有新的變化,我們的注意力離開了這個疑團。

“那個女傭連著病了兩天,時而神誌不清,時而可怕地驚叫,我請了一個護士在夜裏照料她。在布倫頓失蹤後的第三天夜裏,護士看到病人睡得很安靜,她就在扶手椅上睡著了。清晨醒來一看,病床上沒有人,窗戶敞開,那姑娘不見了。護士趕緊把我叫醒,我帶領兩個傭人立刻動身去找那個失蹤的姑娘。她的去向容易辨認,我們就沿著她在窗下的足跡找,很快穿過草坪,來到小湖邊。腳印在通向莊園處的石子路旁就不見了,這個小湖的水足有八英尺深,當我看到那個可憐的瘋姑娘的足跡消失在湖邊時,我們當時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我們馬上采取行動,打撈、尋找屍體,但是又是什麼都沒找到。不料,卻撈出一包怎麼也想不到的東西來,那是一個亞麻布口袋,裏麵裝著一些陳舊生鏽和褪去光澤的金屬片,以及一堆暗淡無光的水晶和玻璃製品。除了撈到這些怪異的東西外,再沒有別的了。我們昨天費盡心思地到處搜尋、打聽,但仍對這失蹤的兩個人的下落一無所知。區警局的警察們已盡了最大努力,隻好抱著一線希望來找你。”

“華生,你知道我當時是多麼急切地傾聽他這接連發生的怪異事件,想把它們串到一塊,並理出有關事件的主線來。管家不見了,女仆也不見了,女仆曾愛過管家,但後來又有理由仇恨他。姑娘有著威爾士血統,性格暴躁易怒。管家失蹤後,她就變得激動異常,她把裝著破東西的口袋投進湖裏。這些因素都需考慮到,但是沒有一個因素觸及問題的實質。現在隻知道結果,而不知事件的起因是什麼。”

我說道:“馬斯格雷夫,你的管家不顧丟掉職業道德去冒險偷看的那一份文件,我得看看。”

“沒有什麼可看的,我們家族的禮典很可笑。”馬斯格雷夫回答道,“說起來它是前人留下來的,還能有可取之處。你想看的話,我這兒抄了份禮典問答詞。”

“華生,馬斯格雷夫拿給我的就是這份文件,這就是他的家族每個成年人都必須記住的古怪問答詞。一塊聽聽。”

“它屬於誰的?

“屬於那個已經離去的人。

“誰將得到它?

“那個即將來到的人。

“太陽在哪裏?

“在橡樹上麵。

“陰影在哪裏?

“在榆樹下麵。

“怎麼測到它?

“向北十步,再邁十步,向東五步,再邁五步,向南兩步又走兩步,向西一步又走一步,就在下麵。

“我們該拿什麼去換取它?

“拿我們所有的一切。

“我們為什麼應該拿出去呢?

“因為要守信用。

馬斯格雷夫說:“原件並沒署日期,但可以看出,文字用的是十七世紀中葉的拚寫法。但是,我覺得這對破這樁案子不會有什麼幫助。”

我說道:“不一定,它可以幫助我們解開另一個謎,比原來的疑團更有趣。解決了這個謎,另一個謎就不難破解了。馬斯格雷夫,請原諒我這麼說,你的管家真是個很機靈的人,比他主人家十代人都頭腦靈活。”

“我對你說的話不明白,”馬斯格雷夫說,“我覺得這份文件沒有絲毫重要的意義。”

“我認為這份文件很重要,我敢說布倫頓同我的看法一樣,他可能在那天夜裏,你逮住他之前已見過這份文件了。”

“這很有可能。我們從未把它當回事地去珍藏它。”

“據我猜想,他最後一次隻是想記住它的內容而已,在你進來的時候,他正用各種地圖和原稿對照,一時害怕,趕緊把那些東西塞進他的衣袋裏。”

“正是這樣。但是他和我們家族的這種舊習俗有何關係呢?而這個毫無價值的家禮有何意義呢?”

“我覺得查清這個問題,不會有多大的困難,”我說道,“若是你願意,我們乘坐去蘇塞克斯的頭班火車,在現場把這事深入調查一下。”

我倆當天下午就去了赫爾斯通。也許你見過這座著名的古建築物的照片和記載,這裏我就不再詳細介紹了,隻想說那是座L形的建築物。長的一排房是比較接近近代樣式的,短的一排房是古代遺留房屋的中心,別的房子都是從這裏擴展出去的。在這古老房屋的中部那低矮笨重的門楣上,刻著一六○七年這個日期。但是行家們普遍認為,那房梁和石造構件的實際年代還要古老一些。老房屋的牆壁既高又厚,窗戶都很小,這一家人在上一世紀蓋了一排新房用於起居,舊房早已用做庫房和酒窖。建築物的四周環繞著茂盛的古樹,宛如一個幽靜的小花園,我的委托人所提到的那個緊挨林蔭路的小湖,離房屋約有二百米。

“華生,我敢擔保,這幾個謎不是孤立的,其實是一個謎,若是我清楚地理解‘馬斯格雷夫禮典’,就一定會抓住線索,借此查清同管家布倫頓和女傭豪厄爾斯兩人有關的案情。於是我盡力地完成這件事。這個管家為何急於掌握那些古老儀式的語句呢?是因為他想看出其中的秘密,這秘密從來未受到這家曆代人的重視。布倫頓巴望著從這秘密中牟取私利。那麼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秘密呢?它會對管家的命運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我讀了一遍這禮典,便覺得有眉目了,這種測量法肯定是從禮典中的語句提醒的某個地點得來的,若是能找到這個地點,我們就能破解這個奧秘,馬斯格雷夫的先輩人認為必須用這種獨特的方式讓後人記住這個秘密。要動手做這件事,我們已得知兩個方位提示:一棵橡樹和一棵榆樹。橡樹在房屋的正前方,車道的左邊,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這麼古老、這麼高大的樹。”

“這棵橡樹在起草禮典的時候就有嗎?”我們坐著馬車經過橡樹時,我問。

“可能在諾耳曼人征服英國時,這棵樹就存在了,這棵橡樹有二十三英尺粗呢。”

“你知道那棵榆樹在什麼地方嗎?”

“哦,知道。”

“那老榆樹沒有了,新榆樹倒有許多。”

“我很想瞧瞧那棵老榆樹的具體位置。”

我們乘坐的是單馬車,我的委托人沒有帶我進屋,他直接把我帶到草坪的一個坑窪處,那就是老榆樹原來生長的地方。這地方位於橡樹和房屋的正中間位置。我的調查有了希望。

我問他:“這棵榆樹的高度我們也許不可能知道了吧?”

“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這棵樹高六十四英尺。”

“你是怎麼知道的呢?”我驚訝地問他。

“我年少時的家庭教師常讓我做三角練習,總是要我測量高度,那時我就測算過每棵樹和每幢建築物的高度。”

“真是出乎意料的好事,我的數據來得比我想象的還快啊。”

“請告訴我,”我問他,“那管家對你提到過榆樹的事嗎?”

雷金內德·馬斯格雷夫驚訝地瞧著我。他回答說:“讓你這麼一提醒,我想起幾個月前,布倫頓在和馬夫爭論時,確實問過我榆樹的高度。”

“這真是太妙了,華生,我的想法可以證明是正確的,我抬起頭望了望太陽,這時太陽已偏西,再過大半個鍾頭,就會偏到老橡樹最頂端的枝頭上空的位置。這樣禮典中提示的一個條件落實了。可是榆樹的陰影肯定是指陰影的長度,怎麼不可以用樹幹做標竿呢?於是在太陽偏過橡樹頂時,我尋找著榆樹陰影最遠端在哪個位置。”

我說:“那肯定是極其複雜的,福爾摩斯,那棵榆樹早就沒了。”

“不錯,但是我清楚,布倫頓能找到,我也能找到,這並不困難。我隨著馬斯格雷夫走進他的書房,削了一個木釘,我把一根繩子綁在木釘上,每隔一米打一個結,然後,又拿了兩根釣魚竿綁在一塊,高度正好是六英尺。我和我的委托人回到老榆樹原先生長的地方。太陽正好落到橡樹頂。我把釣魚杆插在地上,記下陰影的方向,測量出陰影的長度為幾英尺。

“計算起來也不難。竿長六英尺時投影為九英尺,樹高六十四英尺時投影是九十六英尺。當然,釣竿陰影的方向就是榆樹陰影的方向。我比量出這段距離,結果快到了莊園的牆根。我在那地方釘下木釘。華生,當我發現離木釘不足兩英寸處有個錐形的小洞,你可以想到我當時興奮極了。我明白這是布倫頓丈量時做的標記,我正在做和他同樣的工作呢。

“我們從這一點開始步測,我先用袖珍指南針定下方向,然後沿著莊園牆壁向北走二十步,再釘下一個木釘做標誌。接著我謹慎地向東走了十步,向南走四步,恰好來到老房子的門檻。我按照禮典暗示的地點,向西邁兩步,就走到石板鋪的甬道上。

“華生,我以前從來未那樣失望過。在那一會我甚至認為我的計算犯了實質性的錯誤。西沉的太陽把甬道的路麵照得通亮,我瞧見鋪在路麵上的那些已經被路人磨光的灰色石板仍舊被水泥牢固地鑄在一起,顯然好多年來未被人挪動過。看來布倫頓未在這地方動手。我敲了敲石板,發出的聲音到處都一樣,石板下麵根本沒有裂縫。幸運的是,馬斯格雷夫終於領會我這樣做的用意,和我一樣來了精神。他拿出手稿來核對我計算的結果。

“‘在下麵,’他提高嗓門喊道,‘你忘了一句話:就在下麵。’

“我原想我倆要動手挖掘呢,他這麼一說我明白自己想錯了。我大聲說:‘這麼說甬道下麵有個地下室嗎?’

“不錯,地下室和這些房屋一樣久遠,就在下麵,我們從這扇門進去。”

我們沿著彎曲的石階走了下去,我的同伴劃亮一根火柴,點著了放在角落裏的一個木桶上的提燈。頓時,我們就看清了我們要找的地方,可以看出最近幾天沒人來過。

這裏被用作堆放木材的倉庫已很久了,出乎意料的是亂丟在地麵上的短木頭,現在已讓人堆在兩旁,以便給中間騰出一塊空地來。這塊空地上有塊沉重的大石板,石板中央有一個生鏽的鐵環,鐵環上纏著一條厚厚的黑白格子布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