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也去世了。”就在今天。
護士看著這兩個悲痛的男人，心下惻然。醫院是個見慣生死的地方，可每次都無法做到不動容，生命實在太脆弱。董教授接過那份生死狀，在家屬欄裏簽上董超然三個字。超然，再也超然不得……
時間一刻一刻的捱過，外麵開始響起喜慶熱鬧的爆竹聲，夕陽沿著窗欞子往下爬，投在白牆上的影子默默淡了去，隻餘一點班駁的殘像，模糊昏黃。護士送過來兩盤熱騰騰的餃子：“好歹吃一點吧，今天是大年三十，年夜飯是少不了的。”周到的連醬醋和辣椒蒜都準備了。
父子倆齊齊對著餃子落淚。
“小旭，你回家去看媽媽的衣櫥裏，有她先準備著的一包寶寶衣服包被奶瓶什麼，你把那些都拿來，咱們先準備著。我去和媽媽的同事聯係一下。”董教授抱了抱兒子的肩，轉身朝外麵走去。董旭看著父親的後背，忍不住捂著臉嗚咽了，卻又立刻擦幹淨了眼淚，深吸一口氣，挺直肩背走出醫院。
推開家門，董旭隻覺從未有過的冷清。客廳的電視還開著，正在播放一條新聞：“……今天上午11點20分左右，四川阿壩地區山道發生一起越野車墮崖事故，車上乘客加上司機一共6人，當地搜救隊到達時，沒有發現生還者。事故原因據初步調查是由於雪天路滑。據查，車上的一名女性乘客為B大地質學院的教授，研究生導師，其餘四名男性乘客均是她所帶的碩士研究生……”
這麼快就上新聞了。董旭找齊了東西，順便替老爸拿了大衣和手套圍巾，關燈出門。空氣裏到處洋溢著年節的喜慶氣息，孩子們嬉笑玩鬧著，還把鞭炮煙花故意丟在他的身邊，喊著“旭哥哥，來玩啊和我們一起玩”。
董旭想，本來我應該會比他們還開心的。揚手攔了輛出租車，出租車司機從倒後鏡裏觀察他，語帶同情：“過年還要去醫院啊。”
“是啊，姐姐要生小孩了。”
“那可真是大好事！恭喜恭喜！孩子在新年出生，好兆頭啊。”
“是好兆頭……”
到醫院就看見自己老爸守在產房外，緊張的臉色慘白：“醫生說情況很不好，大人小孩可能隻能保一個。”
老天果然是不開眼。
手術開始的時候，遠處正傳來新年的倒數計時聲。隨後的歡呼伴著鞭炮響的鋪天蓋地，夾雜著嬰兒的哭聲貓仔樣微弱。醫生從產房走出來，一身的血跡斑斑：“對不起，為了能順利保住孩子，母親失血過多，可能挺不過多長時間了。大家……去看看她吧。”
空氣冰冷，雖然暖氣片就在身邊。董旭下意識去扶住父親的胳膊，感覺顫抖，不知道是自己，還是老父。
新生兒被安置在了無菌育嬰箱裏，粉紅色的小小的一團，皮皺巴巴的，正扁著嘴在哭。很醜。董旭想。林莘努力的扭轉頭，一眼不瞬的看著那個閉著眼睛發出細聲細氣的哭音的奶娃娃，嘴角一絲滿足而幸福的笑，卻又不舍到淒惶。
“林莘……”
“教授。”林莘握住了自己教授的手，“我拜托教授，收留這個孩子。蕭翔沒了父母，親戚又都是涼薄的人，我不放心把孩子給別人，隻能求教授，我請求您，收留她……”一句話說的急了，幾乎緩不過勁來，隻手下握的更加的緊，董教授把另一隻手也覆上，捧住那隻冰涼的手：“你放心，你和蕭翔，都是我和你尹媽媽的好孩子……等你好了，我們就一起帶著寶寶回家。”
林莘艱難的在枕上點了點頭，隔著模糊的淚花看向父親一樣的教授：“謝……謝……”
星期六的早上，蕭念起來的比平時晚些，打著哈欠去廚房找牛奶喝，拖鞋踢踢踏踏。
馬大姐進了門先去陽台找抹布，卻聽見廚房裏一聲驚叫：“爺爺！”連忙扔了手裏的活計跑過去看，觸目的景象讓她幾乎雙腿發軟：這家爺爺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衣襟上滿是暗紅色的血跡，小孩捧著爺爺的頭，嘴唇顫抖，“……大姐……快叫救護車……”那眼淚唰的就順著失了血色的臉頰落下來了。
董旭此時正在公司會議室裏接待一批美國來訪的客人，撥他幾次電話都是“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蕭念又急又氣，在醫院門口來回轉了幾圈，一跺腳又衝回急救室門口，抓著大姐的袖子交代了一句：“我去找他。”大姐一把沒抓住她，遠遠的聽見護士小姐在教訓“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這是個天氣很好的周末，上午十點鍾的太陽照在身上不冷不熱的，適合親朋好友們一起出門親近自然，賞秋玩樂。蕭念搶了輛出租車擠在假日出遊的車龍裏，絞著雙手強忍眼淚。她隻去過一次董旭的公司，是順路的一起吃飯時在他樓下等候過，那時故作堅強，現在卻瀕臨崩潰。
進了27樓那個裝修堂皇的大門，蕭念有點失措——連自己大叔的職務都不知道，隻能開口對保持著甜美職業笑容的前台美女說：“我要找董旭，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叫他出來？”
“請問您跟董總經理有預約嗎？”
“……沒有。”
“請您在那邊的沙發上稍坐等候，我們會為您奉上飲品，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麼？我們有咖啡和茶……”
“我找她有急事！拜托你！叫他馬上出來……”
“小姐！喂小姐！你不能直接進去！”幾個人把硬往裏闖的蕭念攔了下來。裏麵正好出來一個人，看見這一團亂便站住了：“小九？！你怎麼來了？”
蕭念撲過去抓住來人的胳膊：“老花姐姐……快讓阿旭去醫院，爺爺病倒了……”
5分鍾以後董旭出來了，語氣急促的低聲向自己的助理花玲交代了一堆事情，轉身拉起蕭念的手就離開了，留下一堆旁觀者七嘴八舌：“那女孩是誰呀？長的真漂亮！”“是呀，你看董總緊張的。”“可是那年紀也太小了點吧……”
花玲皺了皺眉頭：“不要亂說，那女孩是董總的家人，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那是比所有女人都重要的存在，跟隨自己老大多年的花助理很清楚這一點。
一路急行到醫院之後，醫生已經拿著拍片在等著，對趕過來的家屬報告病情：“胃壁穿孔。病人的上腹部有較大麵積腫塊，伴有腹水和胸水症狀，左鎖骨上出現腫大的淋巴結。根據以上體症，我們初步診斷這是胃癌中晚期症狀。已經為病人取了胃黏膜活體細胞化驗，等結果出來便能確診。”
家屬怔怔的聽醫生說完，慘白著臉：“我這是……怎麼當的兒子……”
旁邊的女孩哇就哭了：“阿旭對不起……我對不起爺爺……我完全沒注意到……爺爺生病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董旭把哭的直抽噎的蕭念摟進懷裏，越抱越緊：“……不是你的錯，都怪我……”
站在旁邊的馬大姐淌了一臉的眼淚。
化驗結果出來了，醫生確診為胃癌晚期，因為已經發生浸潤性轉移，醫生建議進行保守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