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說(新聊齋係列)(無宴)
楔子
夜風玉露,輕枝曼舞。
冥冥有清靈之息摸索著深夜寒水浸透空氣,濕漉漉的靜謐中刹那間星火絢爛、風雲劇變,好似有什麼巨物如靈蛇一般要破洞而出、風生水起——
“滴答——”細小的水滴落在岩石上,濺進了溪水中,泛開一小圈漣漪。
驟轉之勢戛然而止,仿佛是被這一滴水阻撓了娓娓而開的夜幕。
天光滅,萬物生,風水太平。
“咦……”暗處響起異音,“嘿嘿……”連笑意都是不正不邪、似好似壞。
孽畜!
悠揚鴻聲如湧泉四起,霎時風林肅殺,萬物皆兵,甚是孽靈突降,天下為危。
“嘿嘿嘿……”它似乎聽不懂,也不懂這形勢利害,但笑不語,卻笑得更加幽然詭異,隻是這伶笑未落,兩處茫茫之中有細膩蔓延,指尖玉露轉承歡,青蓮遇水兀自開。
風停,刹那滿是蓮語,充斥山林樹梢寒水潭。
時也,命也,生也,罷也,洞天有靈,始聖之身,神喻天劫,好自為之——明火忽暗,方才的蕭瑟肅殺之意豁然消散,草木生輝眾為自然,剩下的隻有風聲水聲竹枝亂舞,還有那……被風一吹就消散了的蓮。
佛蓮。
佛蓮香。
“……嘿,”那孽物仿佛隻會笑,轉而頓了頓,“仙……神……佛……嘿嘿……妖呀……”它終於開口說話了,說了四個字,卻將妖字放在了最後。
寒水潭邊聲聲輕思,迎合著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聲音尖細清脆,乍聽,隻讓人心口一顫,突覺一種風華玉露、灼過桃夭的冶。
“妖……”那東西像在學著說這個詞,不停地咿咿呀呀,“嘿嘿,淥水帶青潮,水上朱闌小渡橋,橋上……嘿,”它稚齒初開折身笑,嬌泠如水,嫋嫋如煙,“橋上有狐雙笑靨,妖嬈,倚著闌幹弄柳條……唔……”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什麼毛茸茸的觸覺勾上了唇角,那感覺就像是折取潭中青蓮耳邊摩挲綻放。
暗夜重影,簪花拂鬢,引身折腰步從容。
“滴答——”水滴滲入寒潭闌幹柳樹梢的一瞬,夜風浮動、流螢飛舞,凝露間唯剩星光月色瑤台下逢。
幕平如水,千山不動,蓮池悄熄。
相傳:狐,九尾,善妒善疑,萬物之靈。
紅牆綠瓦,牆內有鶯聲嬌語,嬉笑成群。
不知是哪家少爺公子正在逗著美人笑靨,白露依依,秋水三分,連當夜的月光都好似被這笑語惹了溫度後更加的明亮。
“悵望前回夢裏期,看花不語苦尋思。露桃宮裏小腰肢……”小軒窗裏滿是嬌聲詫詫,吟詩的人想必是個風流公子,“眉眼細,鬢雲垂,唯有多情宋玉知……”
“嘖,”長廊裏走過的巡夜人提著燈籠朝著歡聲笑語的房間探望了眼,“這屋裏的是哪家公子?”他用胳膊撞了撞身邊的搭檔。
“還能有誰?”那人嘿嘿笑著,“自然是前兩個月去南方做生意回來的馮家公子囉!”
提燈籠的人愣了下,“馮公子不是這個月就和程家的小姐成親了嗎?怎麼還來這種地方花天酒地?”他皺眉頗不能理解。
身邊的人擰了下他的胳膊,那人哎喲一聲怪叫了出來,險些連燈籠也掉在地上,“他有錢愛娶幾個是幾個,愛捧哪個是哪個,偷個腥嚐個鮮的,程小姐沒看見,咱們也休管這麼多事!”伸手托了托燈籠,依舊沒好氣地要扯走那正義感泛濫的家夥。
“唉……說起來,我還記得……”那人沒說下去,他還記得馮公子在向程家小姐提親時的話,說的什麼兩情久長、朝朝暮暮,說的什麼繁花如玉一枝為誰開,說的什麼夫複何求、非卿不娶——假的好像真的一般。他長長歎出口氣:“程小姐若是知道了,斷不會嫁給他了吧?”他自言自語。
“你在嘀咕什麼呢?”身邊的人不耐煩地將他拖開。
“喀!”黑暗中有什麼小石子滾落下假山的聲音,幽靜但是清脆。
“什麼聲音?”提燈籠的人頓住了,“你剛才聽到什麼了?”
“還能聽到什麼?馮公子的房間那麼大聲音,除了淫詞豔曲還能有什麼?”這人許是沒有那耐心再囉嗦了,“這裏還能出現什麼妖魔鬼怪不成?”他哈哈大笑,“你這人就是疑神疑鬼的,我可不信邪!”
“噓……你輕些,”手臂馬上被旁邊的人抓緊,“我不是說假的,最近夜裏不太安寧,我常常聽見有人三更半夜的在吟詩啊……”這廂的聲音都開始有些發抖。
“吟詩?是啊,那些公子成天沒事喝醉酒了就吟詩,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那廂還滿不在意。
“不是不是,和那些不同,那聲音……不是的,完全不同……”他說不清楚也解釋不清楚究竟有什麼不同。
“有什麼不同?”對方也好奇起來了。
橘色的燈火忽明忽暗,好像起了夜風,涼涼地滲進了骨子裏。
兩人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廂腦中還苦苦冥思那夜夜入夢的聲音,有些細膩清洌的味道開始彌漫在空間裏。
“悵望前回夢裏期,看花不語苦尋思。露桃宮裏小腰肢……”耳邊聲音陡起,略帶冰涼卻不刺人,反有刹那玉露夭桃的驚豔感,讓人一瞬分辨不出究竟是男是女,或者早已忘記要去分辨,那聲音重複的是方才馮公子的詩。
巡夜的兩人心口猛然一凍結,這小築是馮公子包下的,自然不該有別的人進來,也不可能進得來,一種悚然頓時布滿,明明是懼怕的,卻忍不住要將燈籠顫巍巍地上移,忍不住想去看一眼那片刻風熄的桃夭如玉。
橘色的燭火緩緩地映照出難辨的景物,青絲鞋履濯青蓮,毓秀青衫帶青花,好像還泛著微弱的螢光,在夜色如水、星光如炬的帷幕中,那青一色的存在好像……如魂如魄。青衣膝上伏著一團白物,如同夜冥中的貓兒,就在昏黃的燈火快要映照到那魅物精致的下頜時,“呼”一陣異風拂過,熄滅了燭,詭叫撕了周圍的靜謐,附近一片月光,卻因為那魅物站在陰影裏而無法看出分毫。
“呀……”那兩個人立刻鬼叫地嚇作一團,原來那伏在膝上的不是貓,而是,狐。
“踏。”鞋履踏碎了滿地的落葉,聲音是撕裂一般的幹脆,“眉眼細,鬢雲垂,唯有多情……嘿嘿,唯有多情狐媚知……”稚氣得有些初生的嬌笑,如輕煙曼舞觸碎指尖,這魅物是在朝著他們走來,一步步,一分分。
“眉眼細,鬢雲垂,唯有多情狐媚知……”它念念叨叨,整個空間裏好像多了幾分蓮色落了幾點梅花,清秀幹淨得出塵,“眉眼細,鬢雲垂……”
天上有仙客,家世說南州。精神巽秋水,胸次納青丘。帶取括蒼風月,來聽蓬萊環佩,笑閱幾春秋。
青丘一帶,乃基山往東三百裏,南坡盛產玉石,北坡盛產青雘,青丘山下有臨山小城,斜倚青丘,名青城。
秋涼一破,草木生輝,東方浮雲恰散,映照一片彩霞翩飛,猩色與霞光接天而起。
青城瓊花院的門口圍了一群人。
“捕快來了,捕快來了!”有人嚷嚷著,人群迅速地讓出了一條道,那捕快姓魏,是個才到青丘山下當值不久的年輕人。
眾人一陣唏噓,瓊花院昨夜被馮公子包了下來,一晚上的鶯歌歡笑,誰知早上初雲蔽日,竟是一人一命。
魏捕快陰著臉皺眉看著房間裏的屍體,衣裳幹淨整潔,房間也沒有被翻搜的痕跡,連那擺在高高架上的金魚水缸都沒有被打破,如此不像掙紮過後的謀財害命,這房間大門未關,小窗獨開,說動機莫不是馮公子平日生意場上得罪的人?
“昨夜是誰在守夜?”魏捕快突然回頭。
“好像是小三跟那個打更的……”有人插了句嘴。
“哇哇哇……好漂亮……”還沒等魏捕快說話,那小三就從門口衝了進來,正是昨夜提著燈籠的巡夜人,隻是他雙眼無焦點地亂晃,見人就嘻嘻哈哈地叫嚷:“好漂亮……”他衝到魏捕快跟前,神秘兮兮地瞪著他,“有鬼……好漂亮的鬼,好多好多的花……”他煞有其事地指指點點,像個瘋子一樣,約莫是昨夜看到了什麼受了刺激。
眾人被這瘋子喊得心裏一陣發虛,魏捕快咽了下口水,“什麼鬼不鬼的,難道還女鬼索命不成?”他嚷出一句,倒是連自己都不由一跳,風從窗口拂進,背後好像微微出了汗水,就是一陣沁涼,他定了下神拖過小三,“你看好了,這是人殺人,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啊……”小三的眼睛一觸及那屍體就怪叫起來,拚了命地往魏捕快身後躲去,“血……血,有血……”他指著屍體,眼睛卻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