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是在說她嗎?宋依顏皺皺眉頭,手心中的刺痛,在提醒著她左手已然受傷。看來今天她的運氣並不好,手撐在了碎石之上。
站起身子,她重新把托盤托正。繼續朝著天雲樓的方向走去。
“怎麼,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嗎?”一道身影擋在了她的麵前,截住她的去路。
“道歉?”宋依顏看著站在她麵前紮著兩隻小簪的丫鬟,“什麼意思?”在她看來,該是她們撞著了她才是。
“你可知道我們小姐是要去天雲樓為各位大人獻曲。若是有個什麼萬一,你擔當得起嗎?”
“我……”
“蘭兒,不必如此。”一直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緩步上前,輕搖著首阻止道。清麗的嗓音,柔潤且細膩。
“可是小姐……”蘭兒似有不甘地嚷著。
“本就是我們先撞著她,她並無錯,況且現在我們也沒時間在這裏耽擱,若是天君一個惱怒,你我都擔當不起。”舒弄舞就事論事道,同時抬眸打量著宋依顏。
不同於別的奴婢丫鬟,眼前的人似有種不同的氣質。她——並不像是會服侍於他人的人。
“可……”蘭兒還想再說什麼。
“走吧。”舒弄舞打斷了蘭兒的話,再次地瞥了一眼宋依顏,轉過了身子。
琴音飄渺,十指纖纖撥動著深色的琴弦,輕淙的音色,餘韻繞梁。
好美的音色!宋依顏手上端著瓷盤,走進了天雲樓。紫色的倩影,端坐在筵席中央的空地。柳眉黛顏,渾身散發著一股柔柔的味道。
舒弄舞,一個柔得仿若可以沁出水般的女子。在天君府上的日子已經待了差不多快一月。宋依顏自然是知道她的。
能夠待在天無夜身邊超過一年以上時間的女人很少,舒弄舞卻做到了。不光如此,天無夜甚至還特意撥了座閣樓作為舒弄舞的閨房,名為“舞閣”
在天君府中,很少有人敢得罪舒弄舞,隻要天無夜還寵幸著她一天,就代表她日後有可能坐上天君夫人的位置。也因此,即使宋依顏並沒有去打聽舒弄舞是何許人也,還是有人在她的耳邊不停地說。
手心在隱隱作痛,看來等會她得去找塊布條包紮一下。
“你總算來了,若是再不來的話,我恐怕都得自個兒跑一趟廚房了。”一丫鬟急匆匆地跑上前,看著宋依顏手中所端的瓷盤,“是天珍百味粥吧。”
“嗯。”她點點頭,準備把手中的瓷盤遞給了對方。就她現在的身份而言,隻是一個仆役,並沒有資格端菜上桌。
驀地,一股視線,自她的身後射來,在清幽琴音之中,甚是強烈。手不覺一抖,端在手上的瓷盤顛簸了下。
“小心啊!”丫鬟急急接住瓷盤道,“若是打翻了,你我都吃不完兜著走。”
“是。”宋依顏應著,回轉過頭。順著那股強烈的視線望去……
黑色的發,黑色的眸,悠然魅笑,散發著湮惑世人的氣息。天無夜——這個她努力想要回避的男人。
他所坐的位置,可以很輕易地望見她。手指微微收攏,宋依顏緊抿著唇。眼前的他,和一個月前的他並沒有什麼不同,依舊是閑適雅意。隻是,她已懂得了害怕,明白了為何人人都會懼怕著這樣一個貌似文弱書生的男人。
當他那會兒扯著她的發,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時,她整個人都打起一陣冷顫。
是的,害怕,她怕他。但是即使害怕,在他那直接的注視之下,她還是會本能地去回視著他。
琴音之中,他望著她,她亦望著他。
該離開嗎?還是繼續站在這裏?宋依顏不斷地問著自己。
終於,她垂下了眸子,別過頭,朝著天雲樓外奔去。
“紫月。”淡雅的聲音悄然響起,天無夜喚著一直站在身旁的人。
“在。”青衣少年應聲道。
“吩咐她今晚來天水閣。”
“……”平靜的眸子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複如常,“是。”
琴聲,越來越遠。
宋依顏一路奔出天雲樓。她是怎麼了,竟然會如此害怕接觸天無夜的目光。在他的注視之下,整個人的神經似乎都繃得緊緊的。
手不覺得握緊著拳,卻因為手心中傳來的刺痛而猛然鬆開拳。
一道血口子赫赫醒目的在左手手心。傷口並不深,但是卻還是滲出了一些血絲。
蹙起了眉,宋依顏習慣性地想去添淨傷口。當了近十年的乞兒,經曆告訴她這是對傷口最廉價的處理方法。
驀地,一道身影擋住了她眼前的光線。亦打斷了她準備舔傷口的動作。
宋依顏直覺地抬頭,望向了眼前的黑影。秀氣而儒雅的少年,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不是紫月又會是誰呢!
“你的手受傷了。”他低頭,睨看著她左手掌心中的那道血口子。
“隻是小傷。”在他的目光之下,她不自在地收攏手掌,放在了背後,“你呢?怎麼會在這裏?”她奇怪地瞥著他。就她所知,他一向是跟在天無夜身後的。
“天君讓我傳話給你。”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傳話?”她一怔,胸口仿佛被什麼壓著似的。
“今晚夜裏,去天水閣。”他一板一眼地道,平靜的語調,沒有絲毫的起伏。
天水閣?!宋依顏怔了怔,蒼白的麵色瞬間轉紅,“我不去!”天水閣,隻要是天君府的人,都知道那是天無夜的寢房。而現在,天無夜居然讓她在夜晚之時去那裏。
“我隻是傳話,去與不去,決定的人是你。”他的平靜與她的激動仿佛是種對比。
“那麼你去告訴天無夜,我不會去的,不會去的,你聽清楚沒?!”即使她並沒有強烈的清白貞操觀念,也不代表她願意如同別的青樓女子般的臣服在天無夜的身下。
他靜靜地看著她通紅的麵頰,秀氣的眸子中泛起了一絲疑惑,“你的手很疼?”良久,紫月終於開口道。
“呃?”宋依顏一愣,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因為你現在的脾氣很壞。”他抬起手,抓住了她受傷的左手,審視著手心之中的傷,“傷口並不深,隻要上了藥就沒事了。”
“你……”她的麵色愈加紅,分不清是生氣還是羞澀。在她的記憶之中,這是第一次,有年齡相仿的男子如此握著她的手。
細白而好看的手,比起她的,要柔軟得多,也要大得多。讓人有些意外,平淡如他,臉上總是吝嗇顯露出一絲一毫的表情,但是他的手卻暖得很。
“放開我!”她咬著下唇嚷道。這樣被一個男子握著手,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他無異議地點著頭,鬆開了握著她的手。眼前的女子,談不上國色天香,亦沒有溫柔品性,他無法明白,主君為何對於這樣的女子,有著一股不同於以往的執著。
“你對天無夜很忠心?”她重新揚起眸子瞪著他,臉頰上的緋紅還沒有褪去。
他不語,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仿佛她所問的問題,根本就沒有回答的必要。
在他的目光之中,她不覺更惱,“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那麼效忠於他?”天無夜在她看來,不過是個冷血無情,殺人如麻的人而已。
緩緩的,紫月挪了挪唇,就在宋依顏以為自己永遠等不到答案的時候,他開了口:“忠心……一定需要理由嗎?”
“這……”她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他的話。一時之間,兩人沉默得可以。
“如果你想在天君府活得更久,那麼就不要去嚐試違背主君的意思。”半晌,清麗而纖細的聲音,在綠陰之地淡淡地散開。
而她,則怔忡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