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是絕對不會在意這個的吧。
京顏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林淮希居然生氣了。
他不再理她。在這以前,他每天不睡覺的時候都會轉過身來鬧她一陣,玩玩她的書本文具,漫不經心地開些玩笑,過分的時候會戲弄她,正經起來的時候竟會和她說說數學題目。
他不學習,可是數學是極好的。單憑這一點,京顏也認為他的頭腦一定很聰明。
可是自從那天以後,林淮希再也沒有理她。前後桌,明明隻隔著稀薄的空氣,可是現在,仿佛隔了一堵牆。
京顏苦笑地看著他把椅子又往前挪了一些,低下頭繼續默寫英文單詞。可是心裏忍不住罵他,小氣的家夥!
中午放學後,京顏沒什麼胃口,就一直留在教室裏學習,再抬頭時教室又是一片空空蕩蕩。她放下筆,緩慢地歎出一口氣,揉了揉脖子,覺得眼睛酸澀得厲害。
“啪”的一聲,前麵椅子上搭著的外套掉在地上。
京顏猶豫了一下,起身幫他撿起來,卻有一樣東西順著他的衣兜滑出來,砸在她腳邊。她無意窺探秘密,本想撿起來再放回原位,可是這個小小的東西瞬間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一盒藥膏。
盒子上印的名字很熟悉,曾經無數次在電視廣告上看到過,專治砸傷擠傷。輕輕翻轉盒子,背麵貼著一張小票,藥店名稱,東和藥房,就是校門口的那家,購買時間,十二月十八日上午十點。
十八日,茗紗回來學校的那一天。
十點,正在課間休息。
京顏覺得嘴裏發苦,默默把藥膏原封不動地放回他的衣兜裏。
她低下頭,第一次想要對一個人真心道歉。
天旋地轉。
使勁晃晃頭,好像清醒了一些,可是很快又迷蒙起來。兩隻腳仿佛有千斤重,深深陷進土裏,怎麼也抬不起來。
身邊無數的人影晃動,沒有人停留下來。
停在原地的隻有她。
很冷,又很熱。嗓子幹得說不出話,稍微一動,就烈烈地疼。前麵的路不知道還有多長,京顏隻知道自己一步也走不下去了。
可是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請假留在宿舍裏,或許是件很愜意的事,可是比起讓父母擔心,她寧願自己一步一步走完這條漫長的路程。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看到麵前好像蹲下一個人。
“上來!”那人發出低沉的聲音。
是幻覺嗎?
麵前的人轉過頭,露出張不耐煩的臉,對她大吼:“快點上來!我背你!”
京顏意識稍微清醒了點,搖搖頭,幹澀地說:“不用了,我很重。”她試著向前邁了一步,覺得好像踩在了棉花上麵,虛虛軟軟的,差點一頭栽下去。
林淮希低咒一聲,上前一用力把京顏打橫抱起。京顏嚇得大叫。
惡劣的男生咬著牙問:“你要背還是要抱?”
京顏嗓子疼得說不出話,又是搖頭又是點頭,麵色慘白。
他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一點,把她輕輕放下,低聲說:“快點上來。”
京顏不敢再拒絕,乖乖攀上他的後背,手臂無力地環住他的脖子。她的頭垂死一般埋在他的肩膀,他身上居然有好聞的水果味。
腳下的路仿佛沒有盡頭。
林淮希艱難地走著,將背上的人又向上背了背,舔舔幹裂的嘴唇,覺得有些口渴,忽然感覺到埋在肩膀上的頭動了動,然後,一個輕輕的柔軟的聲音沿著頸窩傳進耳朵,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
女孩幹啞卻溫柔的聲音繼續說:“對不起。那天……不是有意的。”
林淮希的後背不動聲色地僵了僵,沒有說話。
“哎……”京顏聲音低下去,委屈地喃喃:“還在生氣嗎?我不是故意的,茗紗剛回來,不知道事情經過,她隻是怕我受欺負,我沒有找幫手……”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竟有睡著的趨勢。
林淮希的嗓子驀地緊了緊,硬著聲音說:“我沒生氣。”
“騙人……”京顏帶著糯糯的鼻音,可能是因為幾乎昏倒意識迷離,這兩個字說得有些委屈,有些無奈,又有些可憐。
淡淡的罪惡感刹那籠上心頭。
或許……不該介意的……隻不過被個無所謂的女人不明所以地威脅了幾句,以他林淮希以往的性格,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隻是因為這件事關係著背上背著的這個丫頭,就變得不受控製。
像個白癡一樣,從第一次見麵起,就覺得她該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
居然一拳打上他的臉。
敢和他吵架。
用手攥滅他的煙。
偷偷給他藥箱。
明明傷害了她,還會關心他的傷口。
他覺得這丫頭有點意思,才略略安穩地留在了這所學校裏。他之前見過的所有優等生,不是鼻孔朝天,就是避他不及,從沒有人像她一樣。他傷了她的手,她隻是一個人流淚,沒有對別人說過他一句惡毒的話。他向來以欺負優等生為樂,可是這個全校最優的學生,讓他沒有任何想要傷害的欲望。
他認為她是特殊的。
所以他願意原諒她的拳頭和出言不遜,願意聽她的不在教室裏抽煙,願意接受她的關心,願意在漆黑的晚上等她出來。
那不明所以的女人站在他麵前叫囂著指責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被騙了。這個丫頭,根本就是和其他人一樣的!一樣討厭他想要躲開他!
不該在乎這些的,可是他林淮希,別人視之惡魔的林淮希,偏偏就在意了。
他慢慢籲出一口氣,又說了一遍:“我沒生氣。”
京顏輕聲笑了,眯著眼睛看了看毫無色彩的天地,又看看男生烏黑的後腦,控製不住地說:“我好難受。”
“喝水嗎?”林淮希停下腳步。
京顏微微搖了下頭,“我不渴……今天麻煩你了。”
林淮希似乎從鼻子裏低低“嗯”了一聲,繼續邁起沉沉的腿,跟著大部隊向前走著。
十五公裏的遠足,是學校每年冬天的慣例。其他的學校,通常都是低年級的學生選在春秋季節遠足,可這所學校,偏要求所有年級學生在天氣好的冬日出門。校長的說法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出去走一走,才能明白坐在教室裏學習有多幸福。學校以往的規定是十五公裏,最近兩年在學生們的強烈要求下,才將高三年級的應考生們下調到十公裏。
然而十公裏,已經是一條讓人絕望的路。
京顏把手伸到背包裏,拿出杯子按開杯蓋,遞到林淮希嘴邊。他頓了頓,猶豫著略微張開嘴,就著京顏的手勢喝下幾口水,因為顛簸不穩,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一些,京顏伸頭看到了,用袖子輕輕給他抹掉。
“你怎麼不請假?”林淮希沉默了一陣,疏淡地問她。
京顏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背上,感受著陣陣顛簸,知道他的腳下一定是段難走的路。她清楚地聽到他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第一次有了種想要對人訴說的衝動。可是這個人是林淮希,他對什麼都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怎麼會願意聽她說心事。
“我……想和你說說話,你願意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林淮希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
就當是為了排解無聊吧。京顏抿抿嘴,輕輕慢慢地對他講起記憶裏零散的往事。那些和奶奶一起看日出日落的時光,低矮的房子,福利院裏陌生的孩子們,高高的鐵門,被人欺負,溫柔但疏遠的阿姨,幸運地被人領養,善良親切的養父母,他們對她好,供她上學,她拚命地學習,盡量節省生活費,前幾年媽媽生下了弟弟,她開始住校,她更拚命地學習,她想要考上最好的大學。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少,直到再沒有什麼能說的了,才停下來,覺得心裏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林淮希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啞,他說:“你是怕被拋棄嗎?”
瞬間有什麼東西狠狠擊中京顏的心,她險些立即大哭出來。
林淮希低笑了幾聲,淡淡地說:“其實我也是。我們……一樣的。”
雖然多多少少地感覺到,但是現在聽到他親口說出,京顏的震撼不是一點點。就在他背起她以前,她還以為林淮希以後都不會再理她了,可是現在,他竟然對她說“我們是一樣的。怕被拋棄”。
京顏一直害怕承認這個事實。她不對任何人講,也從不表露,可竟被他一語中的。